姚致远今天专程来程景山这里，当然不是完全为耿为的事。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在笑谈间摆弄完卢志明后，就收起笑容，开始步入正题。
“这一次派你去合嘉高速，有点让你临危受命的意思。”程景山开门见山道。
姚致远面露沉重：“这几天，厅建设处给我详细介绍了有关情况。合嘉高速情况复杂，这次厅里调我去，我感觉压力很大。”
程景山道：“合嘉高速开工快一年了，但工程进度很不理想，我们省交通厅给省里是立了责任状的，合嘉高速必须在2005年前建成通车。这个项目是我省第一个BOT高速公路项目。根据BOT协议，这个项目荣赫集团出资成立的合嘉高速公司负责建设和后期运营，省交通厅只作相应监管。不过，合嘉高速公司基本都是荣赫集团的人过来的，而荣赫集团以前又都是在南方靠房地产起家的，在这种大型道路基建上还比较欠缺经验，再加上对地方不熟，协调工作困难，做起工程来就很吃力。这次，也是荣赫集团方面再三要求省厅调一位有经验的同志去他们那里当副指挥长，给他们一些专业帮助，也作为他们协调地方政府和交通系统的桥梁。厅党组再三考虑权衡后，觉得你交通工程领域经验丰富、协调组织能力强，是这个“桥梁”的最佳人选。”
合嘉高速的基本情况早姚致远早就从方方面面进行过了解，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程景山用官腔又介绍一遍。道：“合嘉高速的情况我作过了解。只是这条路是民营投资项目，参与建设人员也都是社会招聘的，我作为一个省交通系统的干部，去了之后，感觉地位尴尬。”
程副厅长道：“关于如何参与监管BOT项目，省厅这边也还在摸索中。这一年来，我们严格按照BOT协议规定，履行监管职责，并不参与他们日常管理。但是现在进度严重滞后，不光是我们急，投资方荣赫集团也坐不住了，强烈要求我们派人来参与工程管理。所以，基于项目现状，特别是投资方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就探索了一条新途径，以借调方式，派你过去当副总指挥长，全程参与项目建设。”
姚致远道：“我还是担心身份尴尬、职权落实不到位。我虽然挂职副指挥长，但还是省交通厅的干部，对荣赫集团、合嘉高速公司而言，其实是个编外人员。我也没有办法保证他们一定会听我的，给我封多大的官，到时候都有可能变成虚职。而一旦变成虚职，我又谈何发挥作用。所以，我希望省厅方面要确保我作为副总指挥长权力不会被架空。另外，目前省厅系统这边，能和我一起去合嘉指挥部的，只有谢晨和耿为两个人，我希望省厅继续充实人员，只有在指挥部建设一线打造一只由中江交通系统骨干组成的队伍，才能保证决策的落实。”
程景山想了一下，道：“你作为副总指挥长的职责和权力，我们和荣赫集团那边早就已经议定了。但是，你在那里的权力能不能最终落实，也不能完全指望省厅这边给你撑腰。你也知道，合嘉高速不同于以往省厅主导的项目，省厅没有办法主导他们内部的人事任免和管理。所以，你不能以厅里来的领导自居，而是要尽量争取他们的支持，灵活开展工作，并实现省厅对项目质量和进度上的意图。你要求增派人手，我们可以慢慢补充，但还是那句话，更多要争取荣赫集团方面的支持，不要引发他们的误会，甚至是抵触。这种情况下，工作方式就显得尤为重要。这对你而言，是一个挑战。”
姚致远点点头：所以我现在感觉压力山大。但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程景山笑了笑，站起身，亲自给姚致远倒了一杯茶。
卢志明平时基本不抽烟的。但接完程副厅长电话回到会议室后，他从一旁褚元忠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烟来点上，深吸了一口。
与会的党委委员们，都注意到了他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等着他下一步发话。
尽管很难开口，卢志明酝酿了情绪一下后，还是缓缓说道：“刚才厅里来电话，耿为的工作可能会有调动。为了和厅里统一步调，我提议暂不对他进行处分，并将这个议题撤销。”说完，他向赵秀英示意了一下，让她赶紧开始下一个议题的汇报，以缓解尴尬的气氛。
对党委会上出现这个意外且不正常的神转折，与会领导们一时搞不清楚意思，不由得面面相觑。但即便卢志明拼命含糊其辞，仍然遮掩不住两个关键问题：一来，省厅是怎么会突然直接安排耿为这样一个小人物的调动？二来，怎么又会正好在处理耿为的党委会上打来电话？明摆着，耿为在省厅里是有领导关照的。说不定还是正好算准开会时间打电话进来。
褚元忠就坐在卢志明旁边，他侧过头作关心状，小声向卢志明询问情况，卢志明面无表情，没搭理他，淡淡道：“没什么，继续开会吧。”
党委会上来了这么一出，大家都被这个悬念搞得心不在焉，这个会也就没办法继续开下去了。匆匆议完并通过第二个议题后，卢志明叫了散会。
回到办公室，卢志明立即叫来了赵秀英和林元良。
“耿为是什么来头？”赵、林刚一进门，卢志明劈头盖脸的就问。
两人一时都有点懵。
卢志明把刚才程景山给他打电话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以询问的表情看向二人。
林元良说：耿为在我这里工作一年多，从来没有说过他认识厅领导。
卢志明又把头转向赵秀英：“你是人力资源部负责人，你说。”
赵秀英道：当初招聘进来的每个大学生，我都了解过背景，只有耿为是一张白纸，背后没有任何关系。
卢志明怒道：那就说明你了解的不彻底，不到位！他要真是一张白纸，今天程副厅长的电话是怎么打进来的？
赵秀英被卢志明这么一吼，一下子委屈上头，心里一乱，道：“有关系又怎么样，犯了错误，该处分一样处分。如果连一个耿为都处理不了，我们合顺公司还能管什么？”
卢志明冷冷看着赵秀英，就是这个愚蠢的女人，这一年多来，反复在他面前把耿为说得千般不是，结果却连耿为是什么来路都没弄清楚，给自己造成错觉，不但让他今天在一众党委委员前面丢尽颜面，甚至还可能得罪了耿为身后的领导。到现在，这个女人居然还不清醒，还想继续误导。想到这些，卢志明怒火攻心，顺势抄起桌上一叠本子扔在地上，朝赵秀英吼道：“那你就去查实耿为到底有没有重大违规违纪、身上有没有大案要案，然后给厅里写报告！”
赵秀英平时也算是卢志明的亲信部下，见到的卢志明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受过这样责骂，眼泪一下子就涌到了眼框，嘴角抽动着想争辩什么，眼见就快到了失禁的边缘。
林元良拾起地上的书本，对卢志明道：“卢总，这几年厅领导都换了好几拨人，新招进来的人来源也很复杂，加上耿为平时也言语不多，他背后的关系，如果不是有人提点，确实很难搞清楚。”
卢志明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努力让脸色缓和下来。林元良又接着道：“我看这件事，也不用太纠结，一来在酝酿处分耿为的时候，我们确实是不知道他背后的关系，老话说，不知者不怪。现在厅领导打来电话说明了，我们立即停止对他的处分追究，至少有一个好的态度。二来，我们公司党委对耿为的处理也是有理有据的，也遵守了相关决策程序，即使板子打重了些，但也绝不是无根无据的无端陷害他。处分他这个事情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硬伤。我相信，站在耿为身后的，不管是哪路领导，也不会拿这个事情为难我们。”
卢志明觉得林元良说的有一定道理，点点头。
林元良继续道：我看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要做好安抚，争取耿为和他身后领导的理解。
卢志明点点头，对林元良道：你负责去安抚耿为，尽量摸清楚他背后的领导倒底是哪路神仙。另外，今天晚上安排他和谢晨一起吃个饭。你和元忠、秀英都来，一起给他们两个人践行。
林元良点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赵秀英听见卢志明又开始亲切称她为“秀英”，并让她一起参加欢送宴，知道卢志明气已消，不会再追究她，连忙破涕为笑，跟在林元良一起去忙晚上的饭局了。
两人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卢志明一个人，他静静注视正前方墙上的那张合顺高速路线图。双眼一直盯在“合顺”二字上，心中波澜却难以平复。他曾经常说，合顺即合合顺顺，合顺高速天生就占了一个好名字。可是这一个星期是怎么了，一件连一件的，都是些让人意料不到的麻烦事，且皆因耿为而起。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把耿为平安送走，让合顺高速重归“合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