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能面对她的脸,但令人惊讶的是我却看不清她的脸。这是小白,我心里几乎下意识的确定,但此时她的五官却像是藏在了一片雾色之中。
她似乎在对我笑,又仿佛不是在对我笑,我能无比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情绪,即便我根本看不见她的神情,而她的目光,亦像是穿过了我,看向了我的身后,“你来啦。”
她是在对我说话吗?
似乎不是,只因为她随后轻笑着唤出一个名字,“木头。”
木头……
我缓缓回头,果然是见凤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依旧顶着是那副叫我熟悉的英俊眉眼,但此时此刻如何看也显得有些陌生。
他穿着一身月牙色的华服,满头墨色的发亦在随风飘舞着,而一双眼瞳里此时更是盛满了惊慌失措的神色。我忽然便想起了叙泽说的那番话,他本不是生来白发,曾经也不是那般喜着红衣……
那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妻子。
小白……
我下意识的又把目光朝着小白的方向望回去,却见她忽然缓缓将那只捂在胸膛上的左手放了下来,那手上沾了血,掌心通红一片,触目惊心,而更令我心惊的,或许还是那贯穿了前胸后背,空荡荡,血淋淋的伤口。我几乎是难以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为何如此?
小白的目光似乎有些茫然,我虽看不到她的神色但我却能无比清晰的感知到那份茫然,她又好像在有些凄凉的笑着,半晌之后这才缓缓的启唇道,“我本不想叫你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你若是来晚一些,我便能体面一些的走了。”
她说着,却是猛的往后退了一步,“木头,你不要过来……”
“就站在那儿,别动。”
“……”
我就站在他们二人的中间,但是他们似乎都看不见我,于是乎我只需转个脸便能瞧见凤眠此时正神色痛苦的钉在原地,他那往前迈出的右脚显得有些进退两难,他神色焦急额正在不断同小白说着什么,但很奇怪,我什么也听不到。我能看到他仿佛下一面就要崩溃的神色,却如何也听不清他的声音,他对小白的话就像被湮灭在了今晨的春风里,而我……什么也没听见。
“你没做错的”
小白突然的开口让凤眠神色一怔,于是我便听到小白的声音有些黯然的说道,“其实说来说去,错还是在我……”
不是的!
我看到凤眠的唇用力的,无声的吐出了这三个字,但小白却是摇了摇头,“你先听我说完,木头。”
“这事,或许一开始便是我错了。”
“是我那时逼着你娶了我,也没过问你的意愿就要你以身相许这才导致了这番局面,错在我,所以这是我应有的惩罚。”
“我原本不懂,以为感情之事只要我有满腔热情便能守得月明花开,感情嘛,可以慢慢的培养不是吗?我们毕竟成亲了往后漫长岁月我总有时间慢慢等你,等你真正喜欢我的。”
“可是木头……”
“眼下我却终于明白了感情这事不能只有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两心相许方能长久,而我这横插一脚的也的确是耽误了你与姑姑。”
这番话我听得有些不甚明白,却又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但随即小白却又继续开口道,“最初时,我也曾想过同你一般好好照顾她,爱护她,将她视作一个尊敬的长辈,可我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我终究还是嫉妒了她,尤其是每每听到那方伺候的婢女偷偷议论说她整夜都需拉着你的手方能入睡时,我便更嫉妒了……”
等等!这话有些不对劲,合着他这段感情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做不到云淡风轻,起初或许我也曾多少埋怨过你对姑姑的偏爱可我却是不恨她的,我从未恨过她,如今想明白了感情一事本就论有先来后到我便更没理由去恨了,而我现在同你说这么多其实我更想告诉你的是……”
“我不会害她,更何况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
我有些懵了,不知这剧情又是闹的哪一出,但还没等我细想明白,小白便已又自顾自的说起道,“许久没有同你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但想来或者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对于我剜心一事,我希望你不要愧疚,更不必自责……”
小白居然是剜心?
我又被狠狠的惊了一把,她那血淋淋的伤口竟是剜心所致!那得多疼啊!我无法想象,但小白的语气仿佛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的在叙述着,“这都是我自愿而为,但这自愿也绝非是像别人那般我心生愧疚才这般做的。我说过我没有害她,自然也就不会存在愧疚,而这一切的一切或许此时说来已有些可笑,我甚至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这仅仅是因为我舍不得你难过,即便你的难过……并非为了我。”
“……”
那方的凤眠似乎还在着急的解释着什么,极力隐忍,双目通红,但小白却是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不说那些伤心事儿了。”
说完,又笑了笑。
那初升的阳光忽然穿过了她的身体,我亲眼看到她的身形渐渐变得虚无连带着声音都透出了几分缥缈,但神色似乎依旧在笑着,只是这次那笑中仿佛多了几分释然,她好似放下了,将什么都放下了。
“这些年大梦一场,如今已是别无所求。”
“我走之后你便把我们的情契解了罢,木头。”
“要说祝福你们的话,我想或许我还是无法大度说出,你也晓得我肆意妄为的性子便就容我同你说最后一句狠话吧……”
话音一顿,便是良久的沉默。
直到山涧中的风轻轻吹起,我这才听到小白的声音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木头,我不要你了。”
她不要他了,所以任由那晨光穿透了她摇摇欲坠的躯体,直至身形随风散去终究归于寂灭,一切都显的那么平静,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更没有说恨他,而仅仅是一句;她不要他了。
而也仅仅是这一句,那风华绝代的男子忽然癫狂一般的冲了过去,他似乎想要用力的抓住什么,可已是留不住直到那缕青烟彻底的流失在指缝里。
我想……
这将是他一生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