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在韩策的带领下,一众官员陆续来到了工部司的堂中,官员们神色各异,或满脸不屑,或揣揣不安,却都安静的立于堂下。圣朝官阶森严,上官要宣布政令,他们也不敢不从。
不过每个人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想法,这位新上任的侍郎喜欢摆官威,刚上任不但不先拜见上官,反倒召集下属训诫,终究是年轻气盛。
沉默良久,陈辰忽然开口道。
“本官乃是陛下钦命的右散骑常侍,代职工部侍郎。今召集诸位是要进行一次点卯,莫怪本官唐突。”
这就跟新来的代课老师突然心血来潮要点名,心中有鬼的学生自然是忐忑不安。
陈辰一招手道
“工部官员名册何在?”
不料此言一出,众官员齐齐色变。陈辰见此情形顿知这里面有猫腻,他不动声色的看向韩策。韩策牙齿紧咬,当陈辰收起那本《神都图册释疑》后,他就已经站在陈辰的阵营了,这个马前卒只能由他来当。
韩策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
“禀大人,名册由工部郎中石杨掌管!”
这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惊怒交加的看着他,韩策是工部员外郎,品级为从六品上,而各司郎中则是从五品上。石杨不但是韩策的上官,更是他的顶头上司。以下犯上为官场大忌,可韩策此时却顾不了这么多了。
石杨几乎是用怨毒的目光看了韩策一眼,让自己手下出卖的滋味可想而知。可如今也躲不过了,他无奈上前,从袖中抽出一个小本子递向陈辰。
“大人,工部人员明细尽在于此,不过我奉劝大人,此时点卯实有些不合适。”
陈辰一把拿过本子,连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只顾翻看手中名册,可刚翻开两页就察觉不对劲,按名册来看,工部编制健全,各司均实名登记未少一人。
可此刻立于堂下之人还不足名册的一半,那些人既不在职,为什么还能记录在册?
陈辰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阴沉的可怕,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情景。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说道。
“本官刚刚上任,正好借此机会认识一下诸位,凡我点名之人,均要应声上前一步。”
即便再愚钝之人,听闻此言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这位年轻人是要来真格的,石杨犹豫了一下,上前说道。
“大人初来乍到,我等筹备不足,不如改日设宴与我等结识如何?”
话说得委婉,可却暗指陈辰多管闲事。
陈辰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种杀人的目光,他拿起桌案上的一支笔,仍用着不雅的握姿紧紧握着,仿佛这支笔有千钧之重。
众人皆凝神屏气。丝毫生不起嘲笑的心思。
陈辰自顾自的补充道。
“凡我点名不应者,视为查无此人,勾名夺职!”
众人闻言齐齐色变,这是一个愣头青,他根本不知道这回创下多大的祸来。
陈辰越过高高在上的第一人,高声念到。
“工部郎中,石杨!“
石杨愣了一下,却不敢不应声,名册只此一份,若勾去名字,再销去案牍,便真叫他所说一般彻底查无此人了。
于是他强忍着怒气,拱手道。
“下官在此!”
陈辰漠然点头,继续念道。
“屯田郎中,上官敬。”
一个身材中等的黝黑中年人应道。
“下官在此。”
陈辰嗯了一声,继续念着。
“虞部郎中,马显。”
堂下却无人应答,半晌后却有一人站出来颤颤巍巍的说道。
“下..下官在此。”
单看此人獐头鼠目,素无威严,着实不像一司郎中。
“你是马显?“
那人强稳住身形,低声道。
“正是下官。”
陈辰双眉一皱,忽然间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势。浩然正气会提高一个人的气势,尤其是对于一些不仁不义的奸诈阴险之人,这种无形的威慑更加强烈。
他怒声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俯仰无愧于宗堂父母,自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叫什么!”
所谓的马显脸色惨白,几乎带着哭腔说道。
“马显。。马显是下官的上司,下官名叫钱进,是虞部主事。”
陈辰猛拍桌案道。
“一个从九品的官也敢冒充一司郎中,你好大的胆子!“
这钱进刹那间面无血色,慌乱间无言以对。
“下官..下官..”
正说着,他竟然双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来人拖走医治。”
自由那仆役将其拖了下去,这时工部司的大堂仿佛成了审讯犯人的地方。
陈辰大笔一划,将马显的名字勾去。直将一众官员看得心惊肉跳。
而陈辰却老神在在的继续念道。
“水部郎中,王焕。“
王焕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抢身在前道。
“下官在此。”
…….
随着陈辰不断的点名,越来越多查无此人的名字让他一笔勾去,陈辰的怒火也越累越盛,官员们不时望向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就在陈辰念到一半的时候,门前走来一人,他白面短须,双眼狭长,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众官员见到来人仿佛盼到了救星,纷纷躬身行礼。
“魏大人,您可算来了!”
“大人您可得为我们做主,这陈大人如此行径置我等于何地!”
……
刚才还像是鹌鹑一般眯着的这帮官员瞬间化身为斗鸡一般,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工部的最高长官,工部尚书魏豹。
陈辰缓缓起身拱手道。
“下官陈辰,见过魏大人。”
魏豹冷冷一笑。
“陈大人诗才之名传遍神都,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少年英杰意气风发无可厚非,只不过这工部人员调度皆有本官主管,陈大人是否逾权了。”
陈辰微微一笑,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番话说的四平八稳,却又不动声色的将他置于进退不得的境地。
可陈辰本就不是官场中人,也注定不会久留于此,他懒得和这群人勾心斗角,也不想吃这一套。
他平静的说道。
“下官今日前来任职,发现竟无人点卯,仓促间只能暂代此责,不过这一点卯,却查出多人未司其职,下官震惊之余也替魏大人担忧,工部上下如此失职,若陛下问责,大人何以自处?”
魏豹本以为年轻人耍耍威风也就够了,没想到陈辰竟如此油盐不进,于是面露寒霜,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小子,本官自上任以来恪尽职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刹那间久居上位的气势散发开来,眼中清光隐显,却也是个儒家弟子。只可惜魏豹充其量只有守元境的修为,这一点浩然正气哪里敌得过陈辰,刹那间就败下阵来,抬起手指着陈辰怒喝。
“你这是以下犯上,本官定要奏明陛下!本官定要..”
未等他说完,陈辰断喝道。
“我也告诫大人!老子上过金殿,下过雷池!更死过一次!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见对方噎的说不出话,他双目含煞的说道。
“你想清楚了,上元刺案尚未结束,贼人能杀入皇城,越过弱水,与工部脱不了干系!倘若真有人勾结贼子,你我都难辞其咎,届时株连九族了。熟与吾同路!”
听闻此言不仅是魏豹,所有人都豁然色变,定定的看着陈辰默然无语,他们猛然间想起了这家伙的事迹,长街上刺杀平阳侯的二公子、金殿之上呵斥陛下,打入雷池变为死囚,侥幸屯困更是胆大包天查案查到了永王的头上。
这是一个疯子!
说的好听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得不好听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和这种人斗,他们玩不起的,要么干掉他,要么老老实实听命。
工部尚书眼皮猛跳,心念急转,陈辰此子就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恶狼,濒死之际,管他什么狮子老虎,只要离的近的就逮住狠狠咬上一口,咬不死对方,也要咬下一块肉。
跟这样的人斗不值,亦属不智。不必争一时长短。
这般想着魏豹一甩长袖,冷声道。
“年轻人,好自为之!”
说完竟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留下一众懵逼的众官员。
放狠话也是变相的示弱,没想到工部的两位长官第一轮斗法,竟是魏大人处于下风,着实不可思议。
你个老东西才要耗子为汁……陈辰却慢悠悠的坐了回去,收回了凶狠的表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收起了本子懒洋洋的说道。
“点卯结束,尔等各归其职。”
他不禁暗暗感叹,当老师不容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