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子干了件鸡飞蛋打的事,漂儿和黑鹰也干了件鸡飞蛋打的事。
那跛子说来有点怪怪地,腿更瘸了可以理解,但从此耳朵有点背,不大声对他说话,一般听不见。因为挖先人坟,腿整得更加瘸了,拄着拐棍才能走,成了申村人的一个反面教材式人物。后来,因为出了名,只要一出门,就整天坐在碾盘上,竟成了女人窝子里的常客,也成了申村村口碾盘处一道风景。
路过申村的人,只要看见了跛子,心里就有一种烙忍忍地感觉,并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别做亏心事,看看那个人挖老先人坟的人,落了个啥下场。外村人只要提到申村那个挖坟掘墓的,便都会互相带有介绍性的语言说,就是爱坐在申村碾盘上的那个聋子,走路还得拄个棍子的那个瘸子,还喜欢钻女人堆里的说闲话的那人,老是坐碾盘上手里始终不离拐棍的人,那个跟女人们一样,爱叨个闲话戳个事非的人。
漂儿干了这件鸡飞蛋打个的事后,从此让申村人有点瞧不起。因为当时她并没上吊,倒把上了吊后的事情做得有点过真,村人一直有点想不通,心里一直数落她,到底还在申村活不活人。她自己也觉得丢人,但能丢人的事情中省悟过来,努力地想做自己该做的事。
再有一点是,漂儿当着申村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么多人的面,竟然脱了裤子。到底算个啥人,把人丢到了家,脸都不要了。仅仅这一个行为,彻底把她的形象弄颠倒了,有人直截了当,说她的那个漂劲,肯定勾了不少男人。也有人说,她就是个靠漂劲活着的人,要不然敢这样子做事,敢这么大胆地弄这么不要脸的事。
当然,漂儿了为了脱裤子的事情很后悔。回到家里,脸上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发热发烧,便狠劲地打了自己一阵子耳光子,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那个时候为啥就干出了这样的事情。到了晚上,一整夜也没睡好,对那黑鹰也彻底有点失望。如果黑鹰是个男人的话,多少给她能争些面子,结果这怂人沟子一拧竟然跑回家,再也没出来,这才弄得她没了办法。
但是,脱了裤子,显然已经丢尽了脸,总想挽回点面子,换取一些申村人的同情心,通过上吊的行为,给申村人一个说法,更是给自己也有个说法,却没想出个啥更好的办法。后来,和l黑鹰这怂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在黑鹰的撺呼下,觉得顾脸面去假装上吊,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从干头那儿并不想讹点啥东西,就是出口气,能争多少算多少面子,因此上就弄出了个上吊的事情。
谁也没想到,到了最后,黑鹰没讹上干头一点啥东西,就是她漂儿却招来了申村人的一片骂声,让村人瞧不起,那黑鹰让人更加瞧不起。大家都觉得,别看漂儿长得好,脑子里也装满了屎一样的东西。那黑鹰更不用说,那人就那样,村里公认的大哈哈怂,没啥可说的,就是对漂儿想不通。
特别对于漂儿来说,没把事情办好,却把事情办得更糟了些,不仅得不到人们的理解,反而更让人看清了她的本质,把对她过去的一种同情,也由此而丢失得差不多了。申村人怎么看她这些事情,漂儿心里很清楚,但并不想因此而沉沦了自己。她到底是个啥人,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错就是错,对就是对。知错就改,何必因这件事情就让自己在申村抬不起头,这不是她的做派,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最让漂儿想不通的是,黑鹰却不认为这是一种错,也不知道羞啥的,竟然回了家,半蹴半蹲在院墙下,一边骂着申村人,一边夹着一些话也骂了她。她本就和黑鹰两人闹不到一起,可是偏偏那天心里似乎被浆糊子糊住了一般,竟然听信了那怂的话,迷迷糊糊地,就干了那么一件更丢人的事。骂就让骂,觉得骂得对,便不愿再跟这怂人有个啥计较。
但是,想到当时在西塬皂角树下,破席片子虽盖在漂儿身上,皂角树的那根树杆上,也留了那根红腰带,但黑鹰手里却有一段似乎上吊时才能用得上的麻绳时,心里就有气。正是这怂人不思前也不想后的,手里明显还拿着麻绳,让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这才让她再次丢了人。
仅凭黑鹰手上的那段麻绳,明眼人当然可以看得出其中的名堂。至于当时在场的有没有明眼人,不敢下绝对性的结论,肯定有,只是没人说出真相。要不然,白三根本没到现场去,他心里却十分清楚漂儿和那黑鹰的为人,似乎他知道那两怂当时的一切,只是不想给茭瓜说得那么明。
申村人爱看热闹,爱说闲话,除了日娃放屁外,再也没个啥东西可干,长期养成的习惯就是,吃自家的饭说别人家的闲话。如果再没事情可干时,就干出一些超常规的事情,不仅吸引了人们的眼球,也有效提升一下自个在申村的知名度。是好是坏,其后果到底咋样,才不管那么多。说白了,申村人所干的一切的一切,除了正常的生活外,别的事情没有一件能让人值得称颂的。这都是些没办法的事情,谁让这申村人没事就会无聊,没事就会生非,没事就能弄出这些让人笑掉大牙的结果。这就是申村的特色,更是申村人养成的一种习惯,没有这种特色,申村也不会是申村。
当然了,也有特别相信漂儿上吊的人。漂儿根本没上吊,把这话说给牛眼,牛眼当然会感到吃惊。因为他是申村很实在的人,也是申村最实际的人,更是申村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的人。知道了漂儿并没上吊,把这怂气得牙根发痒,并不是他盼着人家漂儿死,只是觉得早上白白地挨了黑鹰一顿骂,心里特别不舒服。
漂儿当着全村老少的面,脱了裤子丢了人,晚上一直没睡着,又弄出个假上吊,不仅没争回面子,还让仅存的一点面子尽失,心里更气。但她不为生气而生气,她反思,她找原因,是轻率,还是轻浮。为啥和黑鹰两人弄不到一起去,偏偏早上起得早,那黑鹰也没了平常那种懒劲,她便很自觉。从带根红腰带开始,到卷了破席片交待给黑鹰,这一切的一切,为啥两人配合得相当完美。
黑鹰知道漂儿不会上吊,过了一会儿才找了根麻绳扛了把锄头,夹了漂儿交给的那卷破席片准备出门。临出门突然觉得拿块塑料布,回身满院里找,终于找见一块沟子大的一片,折了塞进破席片卷成的圆洞中,这才去了西塬皂角树下。
漂儿连个上吊的样子也没做,去了皂角树下,选择了一块地面较干又平坦的地方后,等黑鹰来。黑鹰到后,把塑料布铺在地上,见左右没人,急让漂儿躺上去,再展开破席片盖在身上。这才在那枝斜刺刺的树杆上,把腰带系上,结果多了自己带的粗麻绳,并没管那么多,便将那根麻绳依旧提在手里。
一切准备完毕,黑鹰这才大声哭、大声喊、大声叫、大声骂了起来。
当牛眼日急慌三地直接朝漂儿身边跑来,确实把黑鹰唬了一大跳。假上吊的事情,怕因牛眼露了馅,于是边骂边提了锄头去打牛眼,又引来了村里更多的人来看热闹。
回想到这些,漂儿自己也觉得好笑。这都是些啥招数,啥法子,简直有点小儿科。就是这小儿科的事情,在黑鹰的配合下,她很自觉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能说不可笑。此一时,彼一时,想起来,除了可笑外,无外乎脑子被驴给踢了而已,能怪谁去呢。
但是,回想起黑家干头一家人,漂儿还是有点没想通。为啥她们两家闹了仗,她能跟黑鹰不谋而合地想到了上吊,干头一家人却始终没有闪面,跟个没事的人家一样。弄这种事情,目的就是要让黑家一些头面人物出面,可那个平时爱管闲事的黑八,一直也不见面,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在场,黑鹰又爱理不理这些人,偏把牛眼又骂球了一顿。
本身是个死狗烂娃型人物,骂就骂了,这是申村里的常事。可也就这么日怪,她漂儿上了吊,最应该是人死了,死者为大。结果除了牛眼一类的人外,却没有一个在申村能称得上是最日能的人出现。那个黑九,虽在黑家说话有点面子,却只咋咋呼呼了几句,明显跟着看热闹,哪有真心帮忙的意思。只有那些跟牛眼一样的人,着实想帮忙,却都热脸遇了冷沟子,最后渐渐散去。
当牛眼第二次离开的时候,皂角树下已经没多少人,一部分人干脆去了干枣那里。也有一部分人,又去了天狼家门口看杀猪,直接回家的却很少。这就让躺在地上的漂儿很难受,不知道该如何下场。
后来,又出现了跛子的事情,漂儿当时就想起身回家。面子上还是有点过不去,脸上一阵阵地发烧,越发在破席片下难受。谁知道,后来就来了黑八,人家早就预料到了她和黑鹰弄出的这种没名堂的事情。因此,人家来了后,啥话也不说,直接朝她的沟蛋子上就是一脚。
其实,黑八当时在家里,听家人说了漂儿的事,也知道了干枣的情况,心里正犯着闷劲。世道变了还是咋的咧,觉得黑家怕他的人渐渐少了,就连自己最亲的侄子也敢在他面前指脚画手的。想到那个亲侄子,生了一大堆娃娃,还不知道个收敛,又让媳妇怀上了,遭他骂了一句,结果人家跑回家拿出镰刀要砍他,差点把人丢大方咧。
至于黑鹰和干头之间的事情,如果放在平时,只要他黑八吱一声,黑鹰也罢,干头更不用说,都会听了他的,该干啥便干啥,谁也不敢和他黑八犟个嘴。看如今的形势,现在他说的话,恐怕不咋行了。
过去的黑八,在黑家家族中,可以说是个呼风唤雨的人,号称八阎王。有些事情除了他外,黑熊主任弄不成,那黑球是个会计更弄不成。黑家的小孩子们,只要看见了他躲得极快,老鼠见了猫似地。躲得慢些的,少不了头上身上要挨他几鞭子抽,或几下烟锅头打。就是那白家的,还是黄家的娃娃,只要看见他过来,都会偷偷地及时传递信息,悄悄地说哈哈怂八阎王来了。
黑八觉得,自己的威信,正是从娃娃那里得来的,因此总要找出孩子们身上的一些毛病。看见黑家的娃和白家的或黄家的娃在一起耍,总要干涉,或骂或打或吓唬。久而久之,他的一声咳嗽,都可以把白家和黄家的娃吓出一身冷汗,把黑家娃往往吓出尿来。
所以,申村有个不成文的东西,真他娘的是个人物,连狗见了这个王八蛋,也得紧紧地夹了尾巴,乖不兮兮地顺着墙根走。
黑八给生产队赶马车,手里有丈长的鞭子,耍得极到位。或左或右能摔出巨大的响声,还可以指哪打那,百发百中,所以黑家的娃娃都怕他。加上他长得墩实,肥头大耳,背上还插了一支尺把长的旱烟杆,牛气十足,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味道。有时候手里没了鞭子,那杆旱烟枪便是他得心应手的武器,经常让黑家娃头上生包。
近一段时间里,黑八因被他亲侄子弄翻了一次,觉得有些丢人,伤了脸。于是,生了一肚子闷气。他逐渐感到,自己在家族中的那种强势,随着侄子那件事,慢慢丢失和降低。甚至他还觉得,就是自己的亲弟弟,那个叫干头的人,最近似乎不怎么爱理他。他弄不明白,这到底啥地方出了问题。
黑八本和干头是亲兄弟,他老二,干头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黑家大家族中,他排行老八,干头排在老十。他哥哥的儿子年纪小小的,却生了大小七个女子,一大堆子娃里没一个儿子,仍然使着劲地生。也不看看那日子给过成了啥样子,被这一大堆娃娃折腾得十分难畅,吃了上顿没个下顿,把媳妇生得瘦成了个猴,这次又怀上了。
出于好心,黑八便说了侄子两句,意思该歇一阵子,总不能恨了劲地生。那侄子先是没吱声,后来黑八说话上了劲,竟然骂了起来。
那侄子没生个儿子自身带气,还要受黑八骂,当然气不打一处来,还了黑八几句。意思是说自己娶的媳妇,爱咋日就咋日,爱咋弄就咋弄,别人管不着。生娃生多少与别人有球大关系,自己的媳妇想咋生就咋生,哪怕和猪下猪娃一样,下一大窝,生的娃从炕这一头摆到另一头,谁也管不着。
黑八便生了气,抽出旱烟杆上前去打。不承想,那侄子撒腿跑回家,拿了割麦子的木镰出来,跟他生硬地较起劲。
黑八知道那木镰的利害,没了霸道的势,卖了一个乖,给侄子说了一句软话。看那侄子的势头仍然不对,认为已经惹不起侄子,便软中带了一点很有味道的硬话,表明从此后,二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
自从那天让亲亲的侄子伤了脸,也丢了人,黑熊心里五味杂陈,便很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