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前雪花停滞在空中、胡丽娘口吐鲜血飞出、雪花成雨缓慢滴落，这一切只发生在几息时间里。
这些只是寻常的修行者手段，在凡人眼中无疑就是仙术。
沉默的人群只来得及张开嘴还未把惊讶之意完全表现出来，就听见了城主和车夫的对话。
“哗——”
缓慢滴落的雨水在“砰”声后突然掉落，浇在人群头上，将身上的白雪淋出深深浅浅的沟壑，看上去有些斑驳。
雨水浇下来后，雪花又接着而来。
先前空中上方是雪片下方是雨滴的画面十分好看。
“真是麻烦啊。”
狄先生轻轻一抖肩，之前落在蓑衣上的积雪被震飞。
为了装好车夫，狄先生一直隐藏气息，雪花落在他的身上，有些化成水沾在了皮肤上，让他有些不好受。
现在不必再隐藏，狄先生心念一动，灵力蒸干身上的水渍，并在周身形成一个淡淡的光罩，落下的雨水和雪片被光罩弹开，再也落不到身上。
不过，狄先生修行几百年，这点雪水根本不会乱了他的心境。真正让他觉得烦躁的是，经过刚才的交手，他发现还是低估了姜承运的实力，因此很麻烦。
胡丽娘颇为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咳了两口血，染红了白色的丧服。
她一直待在马车里，身上没有多少积雪，雨水落下后被淋个通透，白色丧服紧贴在身上，凌乱的头发和胸前的鲜红，看上去极为狼狈。
人群看到这一幕，惊恐逐渐变成了愤怒和同情，他们握紧拳头，想要再做些什么，但无奈地发现什么也做不了。
一个化气境的修行者在他们眼中就犹如神明，更何况是姜承运这样的大修行者。
姜承运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很淡，却有丝嘲讽意味：“许多年不见，狄先生愈发熟练了。”
狄先生明白姜承运说的是胡丽娘下马车时他伸手去扶的动作，他并不在意，说道：“服侍皇帝陛下久了，就成了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听到皇帝陛下，在那张大床上，侧卧着的姜承运微微皱了下眉头。
在凡人百姓心中，皇帝陛下实在太高太远，就像只是一个名号一样，因此威名远不如一地之城的城主，但在那些站在修行大道顶端的人物来说，皇帝陛下这四个字给的压力很沉重。
“皇帝陛下啊，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也不算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姜承运自嘲道，“你看我不也是被他囚禁在这座城当中。”
狄先生说道：“既然姜城主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如此？”
姜承运反问道：“天地那么广阔，谁又愿意成为一只笼中雀呢？”
“咔嚓！”
雪碎的声音骤然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胡丽娘捂着腹部，佝偻着身子，又朝那堆雪走去。刚才雨水落下来时将雪堆淋化了一些，露出朱理的一截衣服来。
姜弱对她说过，到了城主府后，她要做的就是走到朱理的尸身前，将他从雪里刨出来。她本来就是来收尸的，现在连夫君的尸体都没见到，自然要继续朝前走去。
“真不怕死啊。”
姜承运在床上手一挥，浴池中的水化作一条水龙飞出，龙须飘舞，直扑胡丽娘而去。
在水龙出现的瞬间，狄先生手腕轻转，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片被牵引在一处，形成一个漩涡，挡在胡丽娘身前斜上方。
雪一直在落，漩涡越来越大，水龙撞进漩涡里，身形一节一节溃散成水漂浮在空中。
但狄先生并未放松心神，眉头越来越凝重。因为在他的身前，一柄水形小剑正刺在他全力施出的青色光盾上，看似温柔，实则猛烈至极。剑尖与光盾接触处不断溅射出细小水滴，就像是透明的火花。
当水龙飞到城主府上空时，一柄水形小剑从龙腹中飞了出来。因为太小太快，普通凡人自然看不见。
狄先生看见了，小剑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并且感知到了小剑里磅礴的剑意和杀意。因为分神去救胡丽娘，他只来得及将雄浑的灵力转化为坚硬的光盾，阻止水剑。
“啪！”
水龙完全溃散，漩涡也消失了，最后漂浮在空中的水池没了灵力支撑，从天而落，重重砸到地上，形成一股短暂的洪流，将胡丽娘冲倒在地，也将雪堆冲散，露出朱理的尸身来。
胡丽娘身后的人群来不及后退，水溅到他们身上，全成了落汤鸡。
从胡丽娘出现到现在，城主府门口的侍卫们一直紧绷着心弦，此时更是紧张到了极点。他们喉咙发干，握刀的手竟然出了汗。
水形小剑越来越短，狄先生的光罩越来越薄。
当水形小剑完全看不见了时，狄先生的光罩也完全消散，但他的右胸突然出现一个血洞，一粒只有小指指尖大小的水珠从后背射出，爆炸开来一朵美丽的血花。
光盾耗去了水形小剑大部分的剑意，但终归没有完全消耗完。即使水珠上只有很少的剑意，几乎动用了所有灵力的狄先生无力再挡。
像他们这样的大修行者过招，一来一回，就是如此简单却危险至极。
狄先生后退两步，无力靠在马车上，脸色苍白。
姜承运侧卧在大床上，轻咳了一声，没有吐血。浴池里的水虽然没有了，浴池中依然水汽氤氲，他轻轻一吸，雾气受到牵引，来到他身前，他伸手抓了一把放进嘴中，就像是小孩吃糖一样，很快便恢复如常。
“你强了很多，那么何必要为难一个想要给丈夫收尸的人呢？”
狄先生受伤很重，干脆坐在马车上，语气有些苍老地问道。
姜承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城主府上空，踏空而立，长袖一挥，漫天雪花顿时散去。他居高临下看着狄先生，说道：“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狄先生知道这是姜弱的安排，有些惊讶姜承运也知道。他说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姜承运说道：“我是这里的神，我想知道便能知道。”
“神吗？咳咳......”狄先生说道，“我们一直都不太喜欢。”
这里的我们不是凡人百姓，是大周国的大修行者们。
姜承运说道：“可我不是你们。”
狄先生想了片刻，说道：“也对。”
姜承运和狄先生认识了好几百年，见他此时重伤后的凄凉模样，叹息一声，说道：“三百年了，你还停留在太真上境，快要死了。”
“是啊，快要死了。”
三百年没有破境，狄先生早已预感到他的寿元不多，所以这次才来了烟岚城寻求一丝破境的希望。
他确实是要死了，但不会轻易就死了，于是说道：“虽然你已经半步灵仙，可要杀死我，也不容易。”
要想杀死一个太真上境的大修行者，哪怕灵仙境，也要付出一些代价。姜承运才半步灵仙，代价会更为惨重。
姜承运那声叹息只是对旧人旧事的感慨，没有半点情谊在内。他很想杀了狄先生，但不好杀。
他默认了狄先生的说法，沉吟片刻，说道：“但我可以杀死她和这群人。皇帝陛下虽然讨厌软弱无能的凡人，但名义上毕竟是他的子民，杀一些，他总是会不高兴的。皇帝陛下不高兴，我很乐意去做这样的事情。”
姜承运连看都没有看胡丽娘和人群一眼，便要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呵！”听到姜承运最后那一句，狄先生难得面露嘲讽神色，说道，“就像你一直在做的那些事情？”
姜承运坦然说道：“在答应皇帝陛下成为烟岚城城主那天，我便开始做了。”
狄先生叹息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姜承运说道：“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狄先生想想也是，不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说道：“皇帝陛下一直很爱他的子民，你今日杀了，你也只好去死了。”
“哈哈……”
姜承运突然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般，说道：“我杀不杀有什么关系呢，他终归是想让我去死的，那么，我就把他们都杀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