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大堂里,四下静悄悄的,四周的窗户全被木板挡住,所有的月光都被挡在了外面。王大富举着烛台与钱氏站在楼梯口;刀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木然发呆;诡异的妇人牵着昏睡无知的大贵围着一根堂柱缓缓旋转。场间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王大富手中的烛台,跳动的火苗将大堂里的一切都映的影影绰绰,让人不自觉的屏息,倍感压抑。
钱氏和王大富被刀仲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此时才缓缓回神。钱氏难以置信地指着刀仲,提着裙角的手骤然握紧,嘴唇发抖,颤声道:“他、他也能看到!”
钱氏颤抖的声线就像一根生锈的锯条,而话里表达出来的意思更让刀仲感觉不寒而栗。刀仲扭过有些僵硬的脖子,指着妇人问钱氏:“这么大个人你看不到?”
钱氏脸色惨白,轻轻摇了摇头。刀仲又看向王大富,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可王大富一脸严肃,也是摇头。
“天呐……这孩子……”钱氏哀叹一声,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泫然欲泣道:“他这是又撞鬼了啊!”
那个字眼仿佛天生带有一种魔力,而这种魔力在幽暗压抑的大堂里被无限地放大。刀仲听到之后浑身起了一个寒颤。鬼,这世界上真的有鬼么?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见鬼了?刀仲呆呆地看着枯槁妇人,有些不知所措。这就是鬼么?衣饰神态一如活人,若非自己的手凭空穿过对方身体,他万万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活生生的人居然是鬼。
刀仲是一个刀客,过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从不相信鬼神之说,更不相信什么轮回转生。刀客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而已。谁都有可能骗自己,只有手里的刀不会骗自己,对于刀客来说,解决问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问题砍成两半。可是如果是鬼……刀再快,还能砍死已经死掉的人么?
王大富轻咳一声,让钱氏先将孩子先抱回楼上。钱氏有些犹豫,担心孩子有恙,可王大富轻轻摇头示意无妨。钱氏心知王大富对于这样的事情有所了解,也就点头同意,上前抱了孩子,先行回了楼上。
身边的孩子被抱走,妇人恍若未觉,依然自顾自地围着柱子转圈,也不知道它上辈子是不是一只拉磨的驴,除了转圈什么都不会。
刀仲看着妇人愣神,到现在他依然不能相信自己见鬼了。王大富轻轻走到刀仲身后,拍拍他肩膀道:“刀兄弟,你能和我说说你看见了什么么?”
回头看了一眼王大富,刀仲发现对方此时的表现竟是有些震惊的不正常微微润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刀仲干涩开口道:“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模一样的女人,正牵着你家大贵的手围着这根柱子转圈。”
“能看清脸么?”
“看不清。”
“还有什么其他的行径么?”
“……好像,在说话……”
“说的啥?”
“……‘出?出不去了?’她说她出不去!”
王大富闻言皱眉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囿于原地而举止单一,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地缚灵!”
刀仲听得一愣神,“什么灵?”
王大富双手负于身后,老神在在道:“地缚灵,顾名思义,就是被大地缚住的灵魂。一般来说都是因为对某一个地方有强烈的依恋,以至于死了以后还不愿意离去,于是灵魂就逗留在这个地方,被大地所缚无法离开,同时也受大地保护,不至被生人阳气所伤。可它既然念叨‘出不去了’,说明并不是自然生成的地缚灵,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由,竟是被困在了此地。”
刀仲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上下打量着王大富,仿佛重新认识一般,开口赞道:“看不出来啊老王,真人不露相啊!”
“嘿嘿!”王大富笑着搓了搓手,谦虚道:“只是些皮毛,大贵这孩子从小就爱招惹这些,我平时也就对这些多有留心,唉,说起来也是久病成医,颇为无奈啊。”
“你既然说的头头是道,那你说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既然它始终围着这根堂柱,说明这里就是附近地气所汇之处,咱们只要在这根柱子上划上一刀……”
“不可以!”
王大富话未说完,突然被人喝断。暗中窥探的客栈掌柜突然从大堂里间冲了出来,上来就拽住刀仲的胳膊拼命的往后扯,似乎想把刀仲从柱子旁拉开。可惜他身子实在有些弱,把脸都憋红了都没有扯动分毫。
王大富只当是掌柜担心损坏店面,忙开口道:“掌柜,你这店里有邪祟,我们可以帮你把它赶走,就在这根柱子上切一个小口子就好,我们……”
“谁都不许动这根柱子!走,你们都走!我不许你们再住在我的店里了!”掌柜完全不听王大富说什么,歇斯底里得莫名其妙,充满了敌意。
刀仲本来就因为见鬼心情很糟,这下更是彻底丧失了耐心,一把捏住掌柜后颈,微一用力。被捏住脖颈的掌柜瞬间脱力,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瘫坐在了地上。
“捏不住它我还捏不住你么!”刀仲冷声道:“这间破店闹鬼你为什么不说!”
掌柜摊坐在地上,浑身使不上力气,但嘴里确是一点都不软,“你凭什么说我这店闹鬼,谁能证明?”
刀仲冷笑一声道:“不说实话是吧,好!我这就砍了这根柱子!”
“你敢!我去官府告你!”
“呵呵,你去好了,大不了我赔钱就是。”
说着,刀仲作势抽身要去找刀。地上的掌柜眼见对方竟是真的打算要立刻动手一时心焦如火,竟是一把抱住刀仲大腿苦苦哀求道:“算我求你们了,你们住一晚就走,何必要和我过不去?她不会害人的,要是柱子一旦破了,玉兰、玉兰她就要走了啊!”
刀仲眉头一动,问道:“玉兰是谁?”
掌柜一时情急说出了自己心里最大的秘密,也许是突然觉得解脱,又或者是再也忍不住和人倾诉,此刻居然不再隐瞒,喃喃道:“玉兰是我的发妻,她生了病,病的很重,我想尽办法救她,还是没能把她救活,可我、我实在是舍不得她……我从小孤苦,也没有什么朋友,是玉兰、是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没有她,所以……”
“所以,你就把她的魂拘下了?”王大富愤然喝道:“糊涂!人鬼殊途,你这样做既害了自己,又害了她!”
“我不在乎!”掌柜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我知道玉兰已经是鬼,我也知道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可只要能和玉兰在一起,我什么也不在乎!”
“自私!”王大富气的跺脚,“你只想着自己,可曾想过她?可曾想过她想不想留在这里?就算有地气保护,阴魂受生气砭体是何等的痛苦,你听不到玉兰说话,这位兄弟听得到!你知道玉兰说什么?她说她想出去!”说完,王大富一指刀仲,示意刀仲附和。
头一次见到如此义正辞严的王大富,刀仲都看傻了。他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黑心掌柜出口恶气,可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又抠门又怕老婆的王大富竟然突然变成了正义使者,实在是让人一时适应不了。王大富突然提到自己,刀仲连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王大富的话好像一根尖刺,深深地刺进掌柜的心里,他双眼血红,凄惨道:“不,不会的!我舍不得玉兰,玉兰也舍不得我,我不在乎,她也一定不在乎,你们骗人,你们一定是在骗人……”说道后来,掌柜的声音渐低,眼神空洞,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仿佛濒临崩溃的边缘。
刀仲见王大富一副气不过的样子,似乎还要开口,连忙上去拦住。开玩笑,这个情种眼下这副样子,王大富要是再刺激到他,说不定真的会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可就真的麻烦了。
刀仲连拉带扯将王大富拽上了楼,转眼间,大堂里就只剩瘫在地上的掌柜,和他眼里根本看不见的玉兰。掌柜痴痴望着堂柱,喃喃道:“玉兰、玉兰,是你在那里么?我虽然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可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玉兰,你是原意陪着我的,对么?”
楼上,被刀仲拖到门口的王大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开,对刀仲埋怨道:“你拉我干嘛啊,让我骂醒那个混蛋!”
刀仲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说到底是人家自家家事,你个外人掺和什么,大贵没事儿不就行了?不过,我说老王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正义感的嘛。”
面对刀仲的调笑,王大富没有表现出往常一样的尴尬,而是苦笑一声道:“有感而发罢了,他看起来愚顽,说到底也只不过又是一个接受不了别离的人而已,生离死别这种事说起来难受,可又有谁没有经历过呢?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才是啊!”
长叹一声,王大富转身进了屋子,神情有些萧索,留下刀仲一个人在幽黑的走廊里无言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