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外,刀仲叼着根干草靠在树下乘凉。一只火红的山雀停在高高的树枝上和树下的刀仲大眼瞪小眼。这是一只很漂亮的山雀,乌鸦大小,通体火红,一双橘黄色的眼睛很是灵动,非常的罕见。
这已经不是刀仲第一次看见这只鸟了,与冲虚同行后不久,这只山雀就出现了。初时刀仲并没有在意,一直过了两三天的时间还能看见这只鸟,他就留上了心。
“认得它?”
刀仲偏头,发现冲虚道人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旁,拢着袖子抬头看着那只山雀。冲虚主动过来攀谈,刀仲并没有理他。和王大富他们不同,刀仲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直怀着很大的戒心。
见刀仲不理自己,冲虚也不觉尴尬,自顾说道:“这叫火鸦,见之不详,必起刀兵。”
刀仲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面对刀仲毫不掩饰的敌意,冲虚恍若未觉,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知道,如果危险突然降临,连你都无法自保,你还会护着那一家人么?”
刀仲闻言大怒,起身一把扯住冲虚的衣领厉声喝道:“少给老子阴阳怪气!你究竟想干什么!”
“没什么。”冲虚云淡风轻道:“只是想劝劝你,前路之凶险,可能是你平生仅见,你只是一个保镖的,没必要把自己的命搭上,行走江湖,懂得明哲保身的人才活得长久,适时脱身而去,没什么好丢人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罢,冲虚抬起手在刀仲的肩膀上轻轻一拍。看似轻若无力的一掌竟是将刀仲半个身子都拍麻了!攥着冲虚衣领的右手也一点力都使不上,缓缓垂了下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刀仲,冲虚牵起一旁的驴朝茶摊走去。
“来来来,大贵,道爷今天再教你一手倒骑驴!哈哈,这可是我的不传之秘,你可要好好领悟呦~”
发麻的身体缓缓回复了知觉,可刀仲的心里只如翻江倒海一般,震惊的无以复加。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可以随意拿捏的矮个道士竟是如此高人!看着此时冲虚教大贵骑驴的滑稽样子,刀仲实在无法相信,就是这个人方才拍出了让他毫无反抗之力的一掌。
他究竟想干什么!一个沉甸甸的问号压在刀仲的心头,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刀仲知道无论冲虚想干什么,自己都绝对无法阻止。
休息的差不多了,刀仲一言不发地牵来马车,显得不同寻常的沉默。王大富一家并没有发现刀仲的异样,纷纷笑着和冲虚打招呼让他快些跟来。待王大富一家都上车后,车轮缓缓转动。驾车的刀仲阴沉着脸、紧抿着嘴,可挥动马鞭的手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看着刀仲驾车缓缓离去,冲虚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再一抬头,看见远处的树冠上,那只火鸦正望着自己。冲虚冷笑一声,脚尖轻磕地面,一颗石子犹如离弦之箭直射火鸦!“呱呱”一声悲鸣,被石子击中的火鸦从树上掉了下来,跌落地上,生死不知。
越往西南越是潮湿闷热,按道理来说沿路两旁应该是一片青葱绿色,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西南的树木是一种阴冷的墨绿色。西南地势偏低,温暖潮湿,特别适合植物生长,生长在这里的树木较之别处愈发显得高大粗壮,树叶也比别的地方大很多,密枝阔叶相互纠缠、遮天蔽日,压的树下的行人喘不过气来。
破旧的马车行走在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这里是雁荡山,地处竹州东北,过了这座山,就算正式进入竹州地界了。按照原定计划,刀仲他们应该沿着官道,绕过雁荡山进入竹州,可王大富对此坚决表示反对,执意改变路线,要走小路从雁荡山直穿过去。这也好理解,若是绕路的话,最起码还要多上五六天的行程,眼见竹州近在眼前,这让王大富如何等得?何况雁荡山虽不小但也不大,走山路穿过去只要一天的时间。
若是往常,刀仲一定会拒绝执行王大富的计划,按着最稳妥的办法,沿着官道将王大富他们送到竹州。可冲虚那天的话给了刀仲莫大的压力,他不是没有和比自己厉害很多的人厮杀过,可那种紧张与压迫仅仅只是瞬间的、根本不由自己反应的,而现在,一个强大到让自己毫无招架之力的人环伺在侧,却又始终没表露意图,这样的情况持续产生的压力让刀仲心中隐隐生起了尽快结束这段旅程的想法,最终选同意了王大富的决定。
随着进入雁荡山,冲虚来找王大富一家人交流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四周那种压抑的深绿色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所有人的心情。王大富整日窝在车厢里,而钱氏也没有把他撵出来,难得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数落王大富。
沉默,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低压的树枝上,一只拇指粗细的小蛇吐着信子沿树枝缓缓游弋,碧绿的身体给它提供了最好的保护,和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极难区分。马车缓缓驶来,树枝上的小蛇盘起了身体,像弹簧一样蓄满了力量。
终于,在马车驶过的一瞬间,树枝上的小蛇突然激射而出,尖尖的脑地就像一只小箭,在空中将嘴巴咧成一个极为夸张的角度,对着驾车的刀仲狠狠地咬下!
看似浑然未觉的刀仲闪电般地深处两根手指,准确地掐住了小蛇的七寸,将它扔在了地上。刀仲瞥了一眼地上的小蛇,刚想说些什么,突然间他的耳廓微微颤动,于是停下了马车,闭上双眼侧耳细听。
密林幽静,有阵阵微风穿梭期间,发出轻微的呜咽。刀仲舍弃了视觉,将其他感觉放开,细细感受从从风中传来的信号。
枝叶细微的摩擦声,微风里隐隐地腥臭味。刀仲猛然睁开双眼,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发带,将老马的耳朵和眼睛一同包住。他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山路崎岖,老马绝难快速奔跑,一旦贸然前进,自己很容易顾此失彼。
很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毒蛇从密林中缓缓涌现,地上,树枝上,泛着各色幽光的鳞片,吐着相同的红信子,虎视眈眈却又按兵不动,如铁桶一般将马车围住。
“快将车窗挡住!”刀仲抽刀跳到车厢顶端,大喝一声。四面八方全是毒蛇,他只有站在这里,才有可能将四面护住。而直到此时刀仲才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冲虚,已经不见了踪影。
密林里突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哨声,这声哨响仿佛是大军出征的号角,指挥着如林如海的毒蛇发动进攻!
实在太多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毒蛇直欲将车厢淹没。站在车厢顶端的刀仲将砌凤舞的密不透风,他不但要挑飞攀上车厢的毒蛇,还要斩断从树枝上飞下来的毒蛇。车厢里,王大富紧紧地抱住吓得发抖的钱氏和大贵,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仅仅是去赴任,竟会在这里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危险!
蛇潮如阵阵海浪般涌来,不过片刻,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层毒蛇的尸体,而刀仲的衣服也被四溅的鲜血打湿。苦练多年的他在这一刻将朔凉刀交给自己的刀法发挥到了极致,化身成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将如洪水般扑来的毒蛇挡在外面。
很快,丧失了大量主力的蛇军再难形成具有威慑力的攻击,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如果没能击溃对方,除了缓缓退去毫无办法。这些滑腻阴险的丛林士兵毕竟只是智力低下的畜生,一旦没有了那种铺天盖地让人应接不暇的攻势,被刀仲全部砍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刀仲单手拄刀半跪在车厢顶端,看着缓缓退去的蛇潮,胸膛剧烈的起伏,此时他的右手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为了应付蛇潮,他刚才将自己的体能发挥到了极致,而代价就是体力严重不支,不过短短片刻,甚至隐隐有了脱力的征兆。眼前的危险看起来似乎已经渡过了,可刀仲知道,真正的危险此时才刚要来临。
密林中缓缓走出一个精瘦的男子,挡在了马车的前面。这个人穿着蜡染的短袖对襟蓝衫,头上包着蓝色布包,一副苗人打扮,小个子,皮肤黝黑,冷冷地望着刀仲。
刀仲看了一眼别在苗人挂在胸前的竹哨,心知驱动蛇潮的正是眼前这个男子,虽不知对方为何出手,可既然手段如此狠辣,完全就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此时再问缘由就显得有些多话了。
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刀仲从车厢上跳了下来,微微颤抖的右手举起了砌凤,闪亮的刀锋遥遥指着苗人男子,眼中闪着挑衅的目光,下巴微微一抬,向对方发出了邀请。
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来了,何必客气?尽管来好了,看看现在的我究竟还还砍不砍的死人!
苗人男子似乎感受到了刀仲无声的嘲讽,整个人化身一道蓝色的虚影骤然前冲,在临近刀仲身前一丈的时候突然手腕一翻,露出一把一尺来长、寒光闪闪的匕首,带着一种刁钻和阴狠,对着刀仲的脖颈狠狠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