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谶》有云:一寸长,一寸强。长枪的攻击范围一定比刀更长,而刀的攻击范围一定比匕首更长。那是不是用刀的人一定比用匕首的人更占优势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有幸曾目睹过白帝城白玄策出手的人这样评价他:“三尺之内剑无敌,一尺之内拳无敌,而目力所及皆无敌者,唯白玄策尔。”这句话当然是主要是为了形容白玄策武力举世无双,但也从侧面反映了一个事实:一旦距离变短,短兵器反而能发挥更大的优势。
灰袍人短小精瘦的体型将匕首的迅捷发挥的淋漓尽致,就像一只蓝色的鱼鹰,带着尖端的一点寒芒,振翅扑向刀仲。
在灰袍人亮出匕首的一瞬间,刀仲心中立刻在自己身前一尺画出了一个无形的圆圈,这是他防守的底线,他绝不能让对方的匕首突破这道无形的防线。
未虑胜先虑败,还没想好怎么攻击就已经想好怎么防守,这绝对不是刀仲的风格。若是神完气足、精神饱满,刀仲自信自己的刀一定比对方的匕首更快!可现在,对于连握紧刀柄都成了一件需要格外留心的事情的刀仲来说,如何能在对方的攻势中活下来,成了他最先要考虑的事情。
“铛!”
一声刺破耳鸣的尖利声音响彻林间,在车厢里发抖的王大富心脏骤然缩紧,迟来的信号告诉他危险并没有结束,仿佛趟进了一个泥潭,自己左脚上的泥还没有落干净的时候,自己的右脚又已经踩进了泥水中。
一阵短暂的平静,金铁相击之下刀仲稳稳的挡下了这一刺!轻微的震荡感顺着刀锋传递给了持刀的刀仲,支撑他身体的右脚微微下陷。苗人男子迅如飞鸟的一击居然拥有着和他体型绝不相配的巨大力气,刀仲心知自己错估了对手。
一个以力气见长的人居然不用大锤而用匕首,与人相争时这种扬短避长的做法似乎是自寻死路。可事实上,当你看到一个人惯用右手的时候是不是会先入为主的认为他的左手并不灵活?当你看到一个人整日研究天文的时候是不是会下意识觉的他地理不精?这种看似愚蠢的做法是否才是最最高明的伪装?
这些问题刀仲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的自己能接住对方的这一刺实在是有些侥幸,苗人男子将一柄轻飘飘的匕首使的势大力沉,如此迅捷又有力的攻击,体力损耗严重的自己又能接住几次?当天要开始下雨的时候,总会有第一滴雨点会先落下来,你可能侥幸不被淋湿,可当倾盆大雨真正落下来的时候,你怎么可能躲得过?
一击未中苗族男子腾身而起,上下翻飞间,点点寒芒像雨点一样向刀仲刺来,一下,两下,三下,那道一尺的防线被数次突破,刀仲的身上也添了很多伤痕。鲜血缓缓流淌,浸湿了衣衫,和之前溅到的蛇血混在一起,两者相融下竟是一样的鲜红。
面对苗人男子骤雨般的攻击,苦苦支撑的刀仲再也无法尽数挡下,只能拼尽全力护住自己要害,好在对方的匕首较短,只要不刺中要害就不会致命。可就算如此情况也不好过,苗人男子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就算刀仲挡下,胸中也是一阵气血翻腾,就连手中的砌凤,也是数次欲脱手而飞,况且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虽不致命,但流血也是能流死人的!
落败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可刀仲依然没有放弃,他还有翻盘的机会,他还有杀手锏!
“杀手锏?什么叫杀手锏?”
年幼的刀仲躺在床上,旁边坐着朔凉刀,这是他最喜欢的睡前故事环节,而今天朔凉刀讲的故事似乎格外精彩。
朔凉刀坐在床头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床,故作神秘道:
“杀手锏就是江湖人的独门绝技,未必会是最强的攻击,但一定是最隐秘的攻击!杀手锏一出,必要斩敌于刀下,否则便没有任何意义。”
“那我也能有杀手锏么?”
“哈哈,小子,你现在连刀都握不稳,还说什么杀手锏?少胡思乱想,快些睡觉,明早起来继续练刀,若敢偷懒,嘿嘿!”
“我不会偷懒的,我一定要有自己的杀手锏!”
往昔的一幕幕仿佛又划过了刀仲的眼前。此时的他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狼狈不堪落尽下风,但实际上,他就像一只极有耐心的猎豹,保存着自己的体力,任由鱼鹰啄挠,只等一个机会,一个一口就能咬断对方脖子的机会!
苗人男子的匕首如同点点繁星在刀仲身前炸开,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可毫无征兆的,在刺向刀仲双眼的一击被挡下来后,苗人男子的左脚忽然后退了一步。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被刀仲敏锐地把握住了,他心知,对方这是一口气尽,要换气了!
对武者来说,气是力的根本,若是没有气的支撑,任你有担山填海之力,也没有办法发挥出分毫。换气的功时间然只有一瞬,可在这一瞬,旧力已竭,新力未生,无论防守还是攻击,都处于真空状态,一定要后撤,而此时后撤既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太远会影响下次攻击的速度,太近又会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所以对于武者来说,在与人争斗的时候如何换气,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苗人男子后退的距离很短,不过半尺,而他换气所需的时间同样很短,不过一瞬,可这对于伺机已久的刀仲来说,已经足够了!
压缩在刀仲肺里的空气猛然爆发,瞬间游走其四肢百骸,他的心脏就像一个强大的水泵,在充足空气的辅助下,将新鲜的血液不停地运往全身各处,迅速舒缓着麻木的身体、凝滞的关节,而握着刀柄的右手瞬间青筋暴起,连持刀的小臂似乎都鼓涨了一些。
苗人男子眼神中的嘲弄之色一闪而过。他当然注意到了刀仲的变化,这明显就是发力的征兆,而眼下自己也确实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可他对此完全不担心。连抽刀防守都漏洞百出的你,此时砍下来的刀又能有多快?挥出去的刀再想抽回来防守,可就难了!而自己换气转瞬即可完成,凭借充足的体力,一定可以后发先至,击敌半渡!
“呵呵,你以为这是你的机会,其实这正是我的机会!”
刀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苗人男子,冷静的可怕。身体每一次的发力,都牵扯到周身伤口,钻心的疼,可刀仲对此浑然未觉,他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灌注到手中的刀上,对于此时的刀仲来说,仿佛自己才是工具,而手中的砌凤才是自己!
无暇领会这种玄妙的感觉,人刀合一的刀仲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时候了!我的杀手锏,必斩你于刀下!”
风停止了吹拂,树叶停止了飘动,老马停止了嘶鸣。刹那间,画面中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停了下来,只有刀仲持刀的右手缓缓举了起来,林间一片寂静。在砌凤举过头顶的一瞬间,在刚刚呼出浊气的苗人男子惊愕的目光中,刀仲的右手,松开了。
人有两只手,不是么?
仿佛一道流星撕裂天幕,风又开始了吹拂,树叶又开始了舞动,耳边又传来老马的嘶鸣,四周的一切又恢复了生机。
除了苗人男子。
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苗人男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胸口上,一道触目惊心地巨大伤口,像一张大嘴,贪婪地张着,其中,光滑粉嫩的肺同样咧开了一张小嘴,和涌进来的新鲜空气尽情地拥抱,似乎笑的那样开心。多好啊,它再也不用辛苦地为苗人男子换气了。
持刀的左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这一刀似乎耗光了刀仲所有的力气,他竟是先苗人男子一步倒在了地上。可是他成功了,他的杀手锏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左手刀,这就是刀仲的杀手锏,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创意,可招式,管用就好。刀仲并不是左撇子,无论他如何练习,他的左手都无法赶上自己的右手。于是他换了一种思路,放弃了左手的力量与精准,最终获得了极致的速度。他的左手刀并没有右手刀强,但确实更快!
躺在地上的刀仲浑身酸软,连抬抬指头都成了奢望。他的体能早已耗尽,仅是凭着强大的毅力在支撑。此时强敌已毙,终于没有巨大压力的刀仲觉得自己好像瘫痪了一样。
“太辛苦了!”刀仲心中苦笑,“护送个通判上任就要这样,那护送皇帝出巡岂不是要累死?”
眼睛和耳朵都被蒙住的老马轻轻打了个响鼻,茫然地刨了刨蹄子。多亏刀仲心细,老马幸运地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否则就算它是马中前辈,此时也早已受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车厢里,王大富似乎还不知道危险已经过去,依然窝在车厢里没有动静。
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王大富过来照顾自己,刀仲心里有些愤慨:“老王这王八蛋胆子也太小了吧,我在外面替你打生打死,你倒好,躲在车厢里当缩头乌龟,这笔买卖做得,简直要连裤裆都亏掉啦!”
不行了,再没人管刀仲只怕他自己就要留血过多昏过去了,于是扯开嗓子大喊:“老王,老王?你他妈赶快来救老子!”
良久,树林里还是静悄悄的,除了微风滑过树叶的轻响,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迟迟无人应答,刀仲的心缓缓悬了起来。挣扎着起身,刀仲慢慢向着车厢走去。在撩起帘子的一瞬间,刀仲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车厢内空空如也,王大福一家竟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