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热切的期望,也打动了仁青的心,他激动地说:"我也想到拉萨去看看。"千百年来被人称为"圣地"的日光城拉萨,对藏族人民来说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啊!在他们的想象中,拉萨这个"圣地"是非常美好、非常神秘的地方。那里充满了瑞气和祥光,不仅能使今生今世免除痛苦和灾难,来生也能使你不遭灾受苦。死后即使不能到极乐世界去,也可以保佑你不用到"下三界"去遭受无穷无尽的苦难。多少藏族和蒙族同胞,怀着虔诚的信仰,热烈的期望,不避艰辛,千里跋涉,到拉萨去朝佛。如今,帮助解放军搞运输,到拉萨去,既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又有很好的收入,能够改善生活,还可以同孩子们相见,仁青大伯哪能不争着去?!
刀结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你们都来吧,我们打腰鼓、扭秧歌,到拉萨河边来欢迎你们。"
他们正说着,郭志诚和李刚来看望乡亲们。大家围着火堆,畅叙离别之情,几乎谈了一夜,他俩也给尼玛大伯送了一条围裙、一件衬衫。第二天清早,送走了马帮,娜真也同大家一起回到了西岸。
经过十几天的苦战,人员和粮食大部分运过江去了。现在的困难是大批军马一匹也没有过江。这里没有大木船,牛皮船不能运载骡马,即便勉强能运载,一只船一匹马,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把这么多牲口渡过江去?而且这样做也很不安全,牛皮船颠簸起伏,骡马站立不稳,极易翻船。渡江指挥部想了许多办法,但都未成功。过去商客的骡马过江,一般都选择江面较宽、江水较浅的地方把牲口赶下河,让它们自己游过去。指挥部组织人用这种办法试了三次,牲口都不敢下水,到了河里又跑回来。他们硬往下赶,在河里挤在一块儿,结果冲走了不少,造成一些损失。指挥部请了一些老船工和商客分析原因,他们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来现在正是雨季,江水猛涨,流速急,漩涡多;二来部队的牲口大部分是从内地来的,经过长途跋涉,饲料也不足,牲口的体质普遍较弱,经不住河水的冲击,到了水里就顶不住,只得退回来。过去马帮的牲口本来都比较壮实,但到怒江后还得养上个把月,灌好几次酥油汤,喂几次浓茶盐茶和酥油汤,可以增强牲口的体质,增加御寒能力。。可是我们不能在这里养那么久牲口,也没有那么多酥油。
为了解决这个困难,指挥部发动全体指战员和藏族船工讨论,让大家献计献策,也广泛地向尼玛次仁等老"腊都"们请教过。这几天来,吉村也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他常常独自一人站在河岸上,细心观察水势,有时又到山脚下去看骡马的膘情。后来吉村终于想到一个办法,立即去找李刚,他说:
"李副站长,我看牲口的体质弱,倒不是主要原因。从前几次试渡的情况看,主要是它们不敢下去,既怕冷,又不大会浮水。一赶下河,一个挤一个,挤在一堆谁也不敢往前走。时间长了,江水刺骨,冻得受不住,有的就被水冲走。这时只要有一两匹牲口往回走,其余的就都会跟着跑回来。"
李刚问:"那你看怎么好?"
吉村说:"一个人下水在前面领路,别的就会跟着来。"
李刚说:"这样不是太危险了吗?"
"也没有什么,让一个会水的骑匹好马,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吉村很有把握地说。
李刚觉得这个办法比较危险,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的情况下,可以不妨试一试,于是就去找郭志诚商量。郭志诚也同意试试,于是带着边巴,一起来到江边观察地形和水势,看从什么地方下水比较好。然后又去找邓珠和几位老乡商量,他们过去一直跟着领主的马帮到各处去,对赶牲口很有经验,他们也认为这个办法可以试试。郭志诚他们就去向指挥部报告。吉村对罗珠说:
"首长要是同意这个办法,我可以下水去带牲口。"
指挥部非常重视这个建议,经过认真研究,同意了这个方案,报司令员批准后,决定立即进行试渡,并在部队中挑选既会游泳又会带牲口的战士。
战士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要求自己第一个去试渡,都不愿把这个艰巨而危险的任务交给这位藏族兄弟。郭志诚、李刚、边巴和兵站的人,更是争着要去。但是吉村坚决要求把这个任务交给他。说自己的条件最合适,保证能够完成任务。指挥部在战士们中左挑右选,没有选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会水的不会带牲口,会带牲口的又不会水,有的同志体质也不太好。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觉得边巴和吉村的条件更合适一些。
指挥部经过慎重考虑,最后决定把第一次下水试渡的重任交给边巴。得到批准后,边巴非常高兴,立即就同李刚和吉村等人去作准备。邓珠听说后,也赶来帮忙。
当天,指挥部挑选了几十匹强壮的骡马,邓珠又帮边巴选了一匹高大健壮、会浮水的藏马。当晚给它们灌了一次酥油汤,第二天早上又喂了一次浓盐茶。同时采取了一切必要的安全措施,牲口过河的地方在渡口中游江面比较宽阔的地方。在这下面,两岸都准备有牛皮船,由吉村等一些最好的船工驾驶,还有工兵连的两只橡皮筏子,一旦发生意外,可以立即进行抢救。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开始进行试渡。罗珠亲自到江边指挥。大家都很关心这件事,很多藏族同胞和指战员都到江边观看,他们每个人都想为这次试渡做些工作,尽点儿义务,像自己要第一个下水似的既兴奋又紧张。
中午时分,蔚蓝色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骄阳当空,暖气洋洋。虽然西藏高原许多地方现在已经是冰封雪盖,寒气袭人,可是由于受到印度洋暖风的影响,再加上高原强烈的阳光照射,怒江河谷却还相当暖和,大家都为今天的好天气高兴。
罗珠最后一次亲自检查了各项准备工作,然后走到边巴面前,把一碗热酒双手递给他,关切地说:
"喝下它,暖暖身子。"
"谢谢首长。"边巴恭敬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在边巴喝酒的时候,罗珠仔细地端详着他:边巴个子不太高,却很壮实。肩膀宽宽的,皮肤黑黝黝的,在阳光照耀下有点儿发亮,就像要出油似的。边巴只穿了件背心和短裤,脖子上还挂着那个护身符。他赤着脚,直挺挺地站在罗珠面前,如同铁打钢铸似的。由于心情紧张而激动,加上刚喝了点儿酒,头上沁出了汗珠,额头上的伤疤微微发红。罗珠满怀深情,轻轻地抚摸着那条条伤痕,就像抚摸着自己身上的鞭痕和枪伤。然后又帮边巴擦去头上的汗珠。他非常喜欢边巴那豪爽而朴实的性格和高原人特有的强壮体魄。看到这个参军不到一年的藏族战士,在党的培养下迅速成长,他感到非常高兴。心想:是个好苗子,要好好培育,让他在大风浪中锻炼成长。他抓住边巴那充满力量的胳膊,无限信任地说:
"边巴,勇敢地前进吧,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边巴非常感激首长的关怀,同志的信任。他想:为了早日完成解放西藏的伟大任务,就是葬身怒江,我也心甘情愿。他说:
"请首长放心,就是大浪卷走了我,也一定要把牲口带过江去。"
郭志诚笑着说:"牲口一定要带过江去,人却不能让大浪卷走,西藏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大家去做。"
罗珠点点头,表示赞同。李刚信任地说:"边巴同志一定能完成任务。"这既是对首长的回答,更是对战友的鼓励。他叮嘱边巴:"遇到危险,不要惊慌,要坚定果断。"
邓珠也走过来,再一次告诉他到了河里要注意的事。
小宋摸了摸边巴的护身符,开玩笑地说:"大伯,您放心吧,有菩萨保佑,我们的边巴一定会平安无事。"小宋的伤基本上好了,同志们让他再休息几天,但他今天一定要来看边巴过江,好帮他做些准备工作。
这一句开玩笑的话,却使边巴想起许多往事,也想起自己参军那天,小宋让他摘掉护身符的情形,那时自己舍不得,对小宋还挺不满意。现在他认识到,藏族人民要想获得翻身解放,过美好幸福的生活,只有靠党的领导,靠亲人解放军的帮助,靠自己起来斗争。菩萨也好,佛爷也好,是帮不了什么忙的;念经也好,磕头也好,都没有什么用处。作为一个人民战士,更没有必要靠护身符来保护。他毅然扯断挂护身符的红绳子,一把扔到怒江里去。那系着红绳子的小牛皮包,在浑浊的江水上翻动了几下,旋即被滚滚巨浪所吞没。
邓珠大伯表现出一种惊讶和不满的神情,用质问的口气说:"你怎么把护身符扔了?"
小宋也慌忙解释:"我开个玩笑,你怎么……"
边巴坦然地说:"留着它没有什么用。我戴了它一辈子,菩萨也没有给我什么好处。"
罗珠、郭志诚和李刚等人,看在眼里,都会心地笑了。罗珠问边巴:
"可以开始吗?"
边巴回答说:"可以。"
罗珠立即下令开始渡江。战士们和乡亲们把早就集中在江边的骡马赶下河去。吉村牵来一匹高大健壮的藏马,边巴抓过缰绳,亲热地在马头上抚摸了一下,好像在说:"我的好伙伴,今天你可要给我争气啊!"然后翻身上马,双脚往马腹上一击,就跑到骡马群的前面去了。
望着滚滚奔流的江水,李刚老想着那个护身符,由此联想到一年来边巴的变化和进步,心里很不平静。在大家赶牲口下河的时候,他就给罗珠讲了参军那天,小宋要边巴摘掉护身符的事。罗珠听了,深有感触地说:
"对一个人的信仰,对思想认识方面的问题,要采取说服教育的办法,有时还要耐心等待,而不能简单粗暴,更不能采用压服和强制的办法。"
郭志诚接上去说:"我们也深深体会到,在西藏工作,对群众的宗教信仰问题,一定要采取慎重态度,绝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强加于人。"
罗珠又说:"时代不一样了,边巴这些年轻人的进步比我们快得多。我破除迷信思想,就经历了很长一个过程。我的护身符在长征路上一直挂在脖子上,到了延安还舍不得丢掉。一些同志嫌我落后,取笑我,说我是'小迷信',硬要我扔掉,我还和他们吵过架。从民族学院毕业后,党派我们到内蒙古去开辟工作,经过长期革命斗争的锻炼,我才逐渐提高了认识,把它扔掉了。"
这时,大家已经把骡马赶下河去。九月的天气,虽然在岸上还相当暖和,但江水却冷得刺骨。边巴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刚一下水,这匹健壮的藏马就有点儿经受不住,要往回退。边巴勒紧缰绳,双脚猛击马腹,它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骡马群跟在他的后面,一个接一个地下了水。有的经不住河水的冲击,受不了刺骨的寒冷,要退回岸来。岸上的人们却不让它们后退,一声吆喝,又把它们赶下河去。在这样湍急的江水里,任何一匹强壮的骡马都不能完全控制自己。汹涌的激流要把它们卷入江底,可是它们也不甘示弱,同汹涌澎湃的江水进行着顽强的搏斗。在边巴的带领下,顺着水势,避开浪头,绕过暗礁,巧妙地向前浮去。
岸上的人都紧张地望着边巴和他带领的骡马群。随着江水的时起时落,人们的心情也紧一阵、松一阵。他们看见边巴的马机警灵活,很会浮水,走不多久,江水就已将马的身体淹没。只见马昂头浮水,只有马头和边巴的上半身露在水面。从马摇摆不定的情况看,马的脚似乎已经离开河底,在激流中浮游。越往前走,水越深,浪越大,有些身不由己。马忽然被一个浪头打着,失去控制力,直着冲下去。忽而又看见它巧妙地躲过浪头,趁着两个浪头之间的空隙快速向前。边巴紧握缰绳,双脚夹紧马腹,不管怎么摇摆,他都一动不动,就像栽在马背上似的。尽管江水湍急,飞溅的浪花遮住了视线,但他依然沉着稳定,看准目标,辨别方向,指挥骡马群躲过一个个浪头,避开一个个漩涡,绕过一个个暗礁,勇敢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