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人们都十分赞赏边巴的勇敢机智。当浪头冲向他时,大家都很紧张,好像把心提到喉头,屏声息气地看他怎样摆脱险境;当他躲过浪头,平稳地继续前进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为他的胜利高兴,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愉快的笑容。
……忽然,一个浪头打来,连人带马都卷进江水里去。人不见了,马也不见了。没有了领头的,其余的骡马也都慌了,不敢往前走,它们控制不住自己,在江心乱成一团,一个个被激流冲了下去。有的马由于疲劳过度,经受不住大浪接二连三地冲击,渐渐失去自制力,被滚滚江水吞没;有的马的马蹄被陷在乱石中拔不出来,江水一冲,身体保持不住平衡,折断了腿,夹在石缝中动弹不得;有的马被激流冲走。一些胆小的骡马不敢往前走,它们掉转头,退了回来。任凭岸上的人怎么往下赶,它们就是不肯往前走,死皮赖脸地硬往岸上窜。大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注意那些逃回来的骡马,他们紧张地注视着江面,关心着边巴的安危,希望能重新看到边巴和他那高大的马破浪前进。但是他们除了看见在浊浪翻滚的激流冲击下乱成一团的骡马群外,什么也看不见。大家的心情紧张而又沉重,都为边巴的安全担心,为在江中的牲口担心,更为还在东岸的几千匹骡马担忧。假若这次又过不去,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何时才能进军?……党中央、中央军委在关怀着我们,先遣支队的战友在等待着我们,拉萨市的各族同胞在盼望着我们!
可是时间并没有容许他们作更多的考虑,在离开刚才被浪头冲去约几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点,这是马头;又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这是边巴。"出来了!""出来了!"大家欢呼着,紧张沉重的心情瞬即被欢乐兴奋的情绪所代替。吉村伸出大拇指称赞自己的朋友:
"边巴真行,是个好样的。"
原来,边巴被浪头打下水以后,紧紧抓着马鬃,极力设法使马冲出漩涡。他知道,一旦带头的马不能前进,后面的骡马必然会乱作一团,不能前进,那么这一次试渡又将失败。他想起首长对自己的信任,同志们对自己的期望,江东岸黑压压的一大群骡马也浮现在他的眼前,仿佛在催促他勇敢前进。他意识到自己责任的重大,立即产生了一股奇异的力量,猛地从水里一跃而重新骑在马上。这匹马起初被自己主人的这一突然举动所震惊,随即为主人的机智果敢而高兴似的,昂起头,好像明白了自己的任务。边巴刚把缰绳一提,它就呼地一跃,跳出漩涡,把主人带到比较平静的水面。边巴又稳稳地骑在马上,大声吆喝着,在惊涛骇浪中沉着地指挥骡马群。牲口有了带头的,方向明确了,再不慌乱了,它们在激流中定了神,站稳脚,听从边巴的指挥,又继续前进。
就在边巴带领骡马群继续破浪前进的时候,被刚才的激流吓破了胆而逃回来的几匹牲口上了岸。它们一个个垂着头,夹着尾巴,抖索着湿淋淋的身体,好像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耻于见人似的,站在江边不敢往前走。人们在全神贯注地注视前进着的骡马的同时,也对这些临阵脱逃的骡马投以一瞥轻蔑的目光。小宋更是生气,捡起一块石头朝它们打去,同时骂了声"可耻的逃兵"。
李刚听见他骂牲口,便意味深长地说:"在汹涌奔腾的激流中,有的人勇敢地破浪前进,像我们的边巴同志那样;有的人畏缩不前,甚至做可耻的逃兵。小宋,你要做什么样的人?"
小宋坚定地回答说:"我要做奋勇向前的战士,绝不做可耻的逃兵!"
听着小宋的回答,郭志诚和李刚满意地笑了。
边巴带领牲口冲过一个又一个浪头,顺着湍急的水势,迅速向西岸走去。由于江水急,漩涡多,他们被冲得很远很远,但毕竟是在前进。他们离渡河地点越来越远,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两岸的人都为他们的胜利高兴,像扣紧了弦似的紧张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很多人重重地吐了口气……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一个一丈多高的巨浪,猛地扑来,又把边巴和他的马打进漩涡,边巴再一次落下马来,喝了几口浑水,右腿碰破了,鲜血流在江中。他的马也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只能在漩涡中挣扎,没有冲出漩涡的力量。又有几匹骡马陷入漩涡,不知所措,有的撞在礁石上,被大浪卷走……
两岸的人都看得清楚,都在为边巴担心,为他着急,大家恨不能跳进水去把边巴和他的马从漩涡中救出来,把牲口一个个扛到岸上去。在下游等着救险的船只也解开绳索,准备出动。
罗珠拿着望远镜,密切注视着那个巨大的漩涡,准备组织抢救,仔细推敲着要下达的命令……
在这紧要关头,不容你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边巴明白,在这样的激流冲击下,你若不能迅速跳出漩涡,立即就会被巨浪吞没。他忍着剧痛,鼓起全身的力量,奋臂划水,猛然向前跃去,冲出了漩涡,站到一个巨大的礁石上,紧接着拉了一下缰绳,马也学着主人的样子,机警地跳出了漩涡。边巴回头看时,只见身后是一个飞转的大漩涡,掀起的浪头有一丈多高,然后又像猛虎扑食一样,猛烈地冲向前面的一块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不由自主地吐了吐舌头,惊叹道:"好险啊!"幸好后面的大部分骡马都没有落入漩涡,它们安全地从它的下面绕过去了。边巴又带领牲口继续前进。这次他没有能骑上马,一则他再没有力量从水中跃到马背,二则经过多次危险,马也已经很疲乏。边巴左手抓住马鬃和缰绳,身体半靠在马脖子上,右手用力划水,一沉一浮,往前游去,不时还回过头来吆喝,让后面的牲口紧紧跟上。
这一切,罗珠从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他满心欢喜:"小伙子真有办法。"
岸上的人看到边巴冲出漩涡,脱离了险境,像放下千斤重担,长舒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快起来。特别是西岸的人们,看到牲口离自己越来越近,高兴得跳起来。因为水势太急,骡马被冲得很远,没有能在原来估计的地点上岸,有的牲口甚至快被冲到巨石交错的泥石流区。他们跟着牲口往下跑,当边巴快要靠岸时,人们等不急了,好些人争先恐后地跳下去,把边巴搀上来--说确切点儿,是抬了上来。
西岸立即连放三枪,报告试渡成功,第一批牲口安全过江。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许多人兴奋地互相拥抱,用拳头捶肩膀,有的人把帽子扔向天空,表示祝贺。东岸、西岸,上游、下游,到处都响起了"胜利了!""牲口过江了!"的欢呼声。这声音从西到东,又从东到西,响彻整个河谷,引起巨大回响,压倒了怒江的咆哮声。
很多人围上来看第一个带领牲口过江的边巴,把他当英雄来欢迎。上岸后,边巴疲乏不堪,全身发紫,起满了鸡皮疙瘩,冻得他直打颤。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他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披上皮大衣,活动四肢。边巴的腿上被划破了一个一寸多长的口子,陈英和娜真替他上了药,又给他检查血压和脉搏。陈英问他感觉怎样。他看着大家,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冻麻木了,上下牙不住地打架。娜真立即把早已准备好的一碗酥油烫酒拿来给他喝,帮助他驱逐身体的寒气,然后又帮他按摩全身,过了好一会儿,边巴才慢慢恢复过来。
当他能说话时,第一句就问:"牲口都过来了吗?"大家见他恢复过来了,都很高兴,争着告诉他:"都过来了。""都过来了。"
娜真又是兴奋又是关切地说:"牲口都过来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
听见这样的回答,边巴感到由衷的高兴,他鼓着劲坐起来,说:"现在还不能休息,江东还有好多牲口,要赶紧把它们弄过来。"
边巴的马也因为第一个渡过怒江而受到特别的优待,几个人给它擦身子,把早就准备好的浓茶给它灌了个饱,几个藏族船工和两个战士又把它拉去遛圈。其余的牲口也陆续上岸,受到同样的款待。
以后就照着这个办法做。邓珠和吉村又提出一个建议:把从内地带来的牲口和西藏的骡马混编在一起,这样会浮水的可以带不会浮水的。大群牲口一批又一批很快过了江。边巴和吉村连着下了好几次水,其他一些战士和船工也都下水去带牲口。按照这个办法速度虽然快,损失也不小,一些虚弱的牲口被江水冲走,不少牲口因体质太差,根本下不了水,只好留在东岸。尽管如此,大群骡马总算较快地渡过了江。
牲口渡过去以后,只剩下少数警卫部队和饲养人员,今天要全部过江去。罗珠今天又来到东岸,代表部队领导向乡亲们告别,感谢他们的巨大帮助。刚才又去看了看回丁青的部队,向他们详细交代了应该注意的事。他们要把一些伤病员送到后方去治疗,把瘦弱的牲口赶回丁青饲养。最后去看望伤病员,希望他们安心养病,病愈后早一点儿到拉萨来。罗珠对大家说:
"我们举起青稞酒,到拉萨河畔来迎接你们。"
要办的事都办完了,他和郭志诚、李刚、边巴等人一起走到江边,等船过去。江边是一派繁忙景象,船来船往,紧张而热闹。罗珠和其他几个同志,站在那块凸出的巨大岩石上,罗珠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一口,然后轻轻吐出去,欣喜地说:
"这怒江终于被我们征服了。"
郭志诚说:"是呀!藏族同胞为我们在这波涛汹涌的怒江之上,架起了一条吉祥的彩虹,让我们踏着这彩虹,走向拉萨。"
这时,吉村和他的伙伴们抬着牛皮船、喊着号子从下游走来。听见号子声,罗珠扭过头看,郭志诚和李刚等人已经从石头上跳下去,他也纵身跳下去,帮助抬船。
吉村看见罗珠他们要坐自己的船,非常高兴,快步走上来。罗珠等人去帮忙把船放到水里,吉村拉着绳子请他们上船。等大家上了船,他挽起绳子,扶着船沿,郭志诚用力一拉,他顺势轻盈地跳了上来。这是一只新做的大船,可以坐十几个人,有四个船工。郭志诚和边巴拿起备用的桨,一起划船。看见郭志诚划船,吉村不由得想起他们头一次过江时的情形。心想:真有意思,他们头一次过江坐我的船,今天最后一次过江,又坐我的船。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扎青宗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我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他心里高兴,情不自禁地放开歌喉,唱起了新编的民歌,其他船工也跟着唱起来:
哈达不要太多,
雪白纯洁就好;
旗子不要太多,
鲜艳美丽就好。
朋友不要太多,
结识金珠玛米就好;
那时我的心呀,
就像盛开的格桑花。
……
船上的人听着他们唱歌,也会心地笑了。到了对岸,罗珠对吉村说:
"协绕活佛明天要回玉龙寺,我们去送送。告诉阿妈,晚上我们来看她。"
吉村高兴地说:"我打好酥油茶等着,你们都来啊!"又诙谐地说:"现在不用怕,后面没有人跟。"
大家都笑了起来,郭志诚说:"多打一点儿啊!少了不够喝!"
吉村说:"放心吧,你们能喝多少,我就打多少,现在的吉村可不是两个月前的穷汉子?!"
他们说着笑着,告别船工们,走到路口,罗珠直接到协绕活佛那里去了,郭志诚等人回到兵站。刚好小次登在那里,正和小宋谈得起劲。见他们进来,小次登站起身,紧紧抓着郭志诚的手说:
"叔叔,我要参加运输队。"
"你还小呀,小次登。"郭志诚说。
"我从小给老爷当奴隶,什么活都会干,赶牦牛我也会。"小次登认真地说。
李刚说:"运输队要不了那么多人,好多大人都去不了,怎么好让你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