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快!快!跟上!”
午后穹顶日光正盛,皇禁城嵯峨交错的金碧琉璃瓦叠迭光泛。姜承宇和姜幼吉骑着骏马朝储秀宫飞奔而去,马蹄扬起纷纷红尘,随风逸散。
大宁律例,入宫面圣不得携带兵器,众人身无片甲。
“大哥!”
幼吉在承宇身后大呼一声,快马加鞭将他拦在前面。承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跳,一把勒紧缰绳。好在他的狮子骢久经沙场,否则他此刻定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四弟,你这是干什么!?”承宇不明所以,压着怒气诘问道。
幼吉紧紧迫住承宇的双眸:“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撤退!”
“不宜久留?”承宇眸中的疑惑瞬如闪电,剑眉一挑,急切的心情再次显露无遗,“不可能,是父皇唤你我救驾,龙印在此,岂会玩笑?”
“大哥!”幼吉见承宇丝毫未露动摇之意,不由提高了声调,“你仔细看看,此处可有叛军造访的痕迹?”
姜承宇和姜幼吉都是皇帝姜渊打天下时最为得力的助手,对于战场或是宫廷政变的场景一早司空见惯。幼吉此言甫出,承宇如醍醐灌顶般忐忑不安地四下观察起来——前面储秀宫的锦荣门和两侧红漆玄铁耳门紧锁,若真有秦王叛军,他们此刻的处境便如瓮中之鳖,极为不利!恐怕最后不仅救驾不成,反而全军覆没!
看着种种一反常态的迹象,承宇的双眉渐渐锁成“川”字,手心沁出的汗液浸湿了紧握的缰绳。心腹费扬谷借机行事道:“四殿下说得有道理,神机营求救时说,他们会在锦荣门前与我们汇合,可是殿下您看,这四周的城墙上什么人都没有,恐怕真的有诈!咱们快走吧!”
承宇猛然抬头一看,揪心的不安宛如一团浓黑的阴云立刻将他死死罩住,头顶炙热的金乌顷刻间光芒黯淡,层层冰凉刺骨的寒意翻滚着向他卷来。
“既是谋反,三哥势必出动千兵。可现下敌强我弱,形势不利,咱们实在不宜硬闯。不如且作壁上观,等三哥杀了父皇,咱们再坐收渔利,岂不便宜?”
“对,殿下!与其徒有救驾虚名,不如直接君临天下!”
承宇眸光一动,随即决绝道:“走!撤退!”他挥动长鞭命令队伍调转马头,祁顺门却不知何时紧紧关闭了!
幼吉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抽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可却只摸到一块冰凉的翡翠玉佩——这是他刚入宫门上交兵器时摘下来的。他暗叫不好,果然看见秦王禁军从四周蜂拥而至,他们中计了!
“姜奕衡!果然是你在使诈!”承宇咬牙切齿,怒斥道,“竖子[1]莽夫!”
奕衡不以为意,命禁军迅速将他们层层包围,执剑以对。他转而冷冷一笑,隽永的双眸里寒光乍现:“我若不谎称自己逼宫谋反,再联合颖母妃放出消息,你们岂会如此轻易地落入我的圈套?”
“你卑鄙!”幼吉大喝一声。
奕衡仿佛听见了最为可笑的笑话,忍俊不禁:“卑鄙?若论卑鄙,我尚不及你和大哥。当初洋河与叛军一战,你们谎报军情,害我身陷重围,险些丧命,如今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承宇怒目直视,喝道:“你这不孝不悌的反贼,究竟把父皇怎么了?!”
“父皇?”奕衡轻轻扯起唇角,鄙夷一笑,“父皇很好,不劳大哥操心。”
“我要带你的人头去面圣!”承宇怒火攻心,双腿拍打着马肚想要往前,费扬谷一把拦住他:“殿下冷静!”
“冷静什么!”承宇目眦尽裂,青筋暴起,愤怒与不甘将他焦躁的情绪点燃,“这等反贼居心叵测,本宫[2]要替天行道!”
奕衡仰天一笑:“恐怕大哥这次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3]了。”话音刚落,他即可收敛笑意,一副冷若坚冰的神情复又如初,“父皇有旨,太子姜承宇、齐王姜幼吉谋反叛逆,意图逼宫,现命秦王姜奕衡清剿叛军,不得留有活口。”
“不可能!不可能!”承宇猛烈地摇着头,滚烫的长风拂过他因惊怒而抽搐的面颊,如荆条鞭身般痛得锥心刺骨,他大喊:“圣旨呢?!本宫要见圣旨!?”
奕衡笑得愈发爽朗:“这是父皇的口谕,太子殿下。”
“你信口胡言!”幼吉聚拢眉峰恨恨道:“若非你假传圣旨,便是你蛊惑父皇非得杀了我们!今日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杀!”
风声止息。承宇和幼吉带着人马冲入奕衡的包围,骑马撞翻了两名士兵,反手“呛”地一声从他们的剑鞘中拔出长剑作为武器。澄澈的阳光照得雪亮的剑锋耀眼生辉,寒光毕现。
锦荣门外瞬间杀成一片。
“大哥!擒贼先擒王!”幼吉一边抵挡这禁军猛烈的进攻,一边朝承宇大喊着。
承宇会意,立即骑马朝奕衡冲去。他挥动长剑,冲破阻拦,一招一式充满了杀意和决绝,剑势凌厉凶狠,流动的银光交织蔓延,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层层迫近,决然而辛辣。
奕衡也拔剑出鞘,全神贯注,剑影如行云流水般骤然划过,斩断了承宇流畅的快击。如同打碎了满地的月光,承宇密集的剑势立即变得凌乱不堪。那惊鸿卓绝的一剑去势未止,奕衡瞬间贴近了承宇,再次飞快划过诡异绵延的曲线,蛇一般卷向承宇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幼吉反手挥剑力压,“铛!”的一声,两剑撞击,发出龙吟断空般清脆的声音,耀眼的火光陡然迸进,映衬出奕衡与幼吉的眼神也变成一样冰冷的银白色。
奕衡被逼退几步,承宇惊魂甫定,随即联合幼吉再次发起进攻。双剑合壁,这一招比方才的更为迅猛,二人一左一右,紧迫着奕衡的脖子划过去。
“嗖——!”
一支利箭呼啸而来,正中承宇胸口,钻心的灼痛迫使他失去平衡,重重跌在地上。
“大哥!”幼吉大呼一声,剑势不由一缓,奕衡趁机压着马鞍将他一脚踢翻在地。
幼吉重重地摔在了承宇身边,他扶着承宇艰难地坐起来。承宇捂着自己的伤口,用尽全身力气“唰”地拔出了插在胸口的利箭。他企图站起来继续搏斗,却发现自己四肢已经变得酥软无力。
“化骨散!”承宇吐出一口鲜血,眸中汹涌的恨意宛如决堤的洪水一泻而下,“你居然在箭上下毒!”
奕衡邪魅一笑,打了打手势,埋伏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即刻搭上弓箭严正以待。
“无毒不丈夫,今天就让你们尝尝这天下奇毒的滋味。用它送你们上路,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你!”承宇拿起剑柄想背水一战,幼吉忙摇头拉住他道,“大哥别冲动,咱们死了无妨,他杀不了咱们所有的禁军。”
奕衡居高临下道:“我一早料准你们有所保留,便在你们出发时让骁骑营去清洗东宫和齐王府了。那酒里的蒙汗药来自西域,可不必你们的化骨散差劲分毫,也不知你们的禁军能撑多久。”
“姜奕衡!”惊惧与绝望让承宇的脸近乎扭曲。幼吉也恨得压根发颤,怒道:“你居然连我们的子女姬妾都不放过!枉为大丈夫!”
奕衡挑眉反问道:“若今日你我互换身份,你会放过么?!”
“我杀了你!”幼吉忍无可忍,立即翻身上马,长鞭一扬,飞快地朝奕衡冲去。
“放箭!”
密密麻麻的毒箭如冬日冷雨,铺天盖地朝他们射去。幼吉挥动长剑挡下数支,“铛铛铛”激起明亮的火花,在一片寒光掩映中绚烂如白日绽放焰火。
“四殿下小心!”费扬谷在幼吉身后惊呼一声,几乎是同时,幼吉的背部骤然被利箭穿透。他忍住剧痛拼命抓紧马鞍不让自己摔下,继续艰难地突围着。禁军将他重重围住,此时太子和齐王现有的军队几乎被斩尽杀绝,只剩下他和费扬谷仍旧做着困兽之斗。
奕衡看着身负重伤的幼吉,敬服之意如同一尾鱼朝他游来,潜在了深不见底的心海里:“四弟,中了化骨散还能坚持这么久,看在这份上,三哥我不会让你死得太难看。”
幼吉咬碎了舌尖狠狠吐出一口鲜血:“要杀要剐随便来,本王不稀罕你的怜悯!”
左侍郎慕仲卿在奕衡耳畔轻声道:“殿下,这儿就交给卑职处理吧,您差不多该进去赶赴家宴了。”
奕衡颔首应允,转而对幼吉爽朗一笑:“四弟,黄泉路上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会输。”他骑马扬蹄而去,翻滚的尘埃宛如迷蒙的烟霭,模糊了马蹄下横陈遍野的尸身。
他明白,一切才刚刚开始。
【1】竖子:出自《史记·项羽本记》“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指童仆;小子,对人的蔑称。
【2】本宫:古时候的一种自称。本宫并非只是女性专有的自称,男性也可以自称本宫。有三种情况可以称本宫。
1.成为一宫之主。例如:武侠小说经常出现某某宫,而那个一宫之主,便可自称本宫(不分男女)。
2.皇太子(皇太子居住在东宫,可以自称本宫)和成年的公主(公主在成年后,便拥有一座自己的宫殿,可以自称本宫)
3.皇后和拥有独立宫殿的嫔妃的自称(古代皇宫并不是所有的妃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宫殿,本小说正三品及以上妃嫔可自称“本宫”掌一宫主位。)。
【3】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戊戌君子谭嗣同死前遗言,本文架空,故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