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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别有忧愁暗恨生(中)

尚仪局和司衣司的秩序井井有条,未时三刻便准时将吉服送到了甘露殿。女官邱司衣和彭司容带着一众婢女为嬴珏梳妆打扮。

绾的是逐鹿髻,发髻后端左右各插四只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又斜插两只碧玉菱花双合长簪,玉色凝翠通透,泽被万千,长簪后尾向上稍稍卷曲,宛如花朵盛放。发髻正中插一只发明展翅镶琉璃颤枝金步摇,双翅先以细密熔金浇铸成形,后用金丝银丝经纬交错织就而成,尾端绵密,随步摇摆。发明颈首身皆以赤金镂空而成,又以极细的金丝孔雀绒羽覆盖其上,随风即动,栩栩如生。四周镶嵌着精雕细琢的宝石玛瑙、和田白玉等物,极尽奢华。尾部如扇羽展开,嵌在隆起的发髻上,使之不易松散。发明首口含东珠垂坠流苏,落在额上触肤生凉。耳坠颈饰皆为一色的景泰蓝红珊瑚式样。

如此费尽心思装饰,更是为了衬托那一袭绛红色金线银丝重绣仙鹤祥云蜀锦对襟吉服,上以六色丝线精绣仙鹤凌云,衬着一身同色芍药钩花挑绣缀明珠曳地裹胸长裙。嬴珏身量高挑清瘦,一张合中鹅蛋脸在庄重衣饰的映衬下不显山水,双眸如透过水的棋子般乌黑光亮。

妆罢,修瑜和婉珍也盛装服侍在侧,引着嬴珏往太庙行册封嘉礼。

此次册封极为隆重,堪比皇帝大婚。奕衡纯孝仁厚,尊祖母黄氏为太皇太后,父姜渊为太上皇。除皇贵太妃秦云念之外,册封太妃五人,以慧和太妃为尊。皇八子因与奕衡一母同胞,皆为敬睦皇后所出,故而得封广陵王。皇贵太妃亲子封楚怀王,其嫡子直封世子;慧和太妃之子封越宜王;敬懿太妃之女封平阳长公主,其女封翁主,帝钦赐封号“敏惠”。

除太子妃册了正一品德妃以外,其余女眷都得到了封诰。侧妃罗颐珺为余朝温淑公主,身份尊贵,太上皇夺取余朝江山时又曾得颐珺之父珩阳王大力支持,所以得封从一品承徽;其余三位侧妃,包括嬴珏在内都只封了正二品妃。良娣袁妙琴册了从二品昭仪,领十二嫔首,良媛付青珂虽诞育皇长子,却因家世低微而和袁妙琴并列从二品淑媛。同样身为宝林的楚映姣册了正三品贵嫱。

嬴珏跪于德妃和罗承徽身后,聆听着册封使苍老厚重的声音在太庙久久回荡:“朕惟政先内治,赞雅化于坤元。秩晋崇班。兹尔侧妃嬴氏,笃生名门,克备令仪。持敬慎以褆躬,秉柔嘉而成性。椒掖芳声之早著。仰承太上皇慈谕,以金册金宝立尔为正二品妃,赐号‘元’,领四妃之首。尔其袛勤日懋,迓景福以凝祥,荷洪麻而衍庆。恭顺弥彰。钦哉。[1]”

嬴珏恭谨地接过圣旨,心中暗自欣喜:元妃,元妃,万物之始曰“元”,他待她一如最初,看她一如最重,竟是这样美好的寓意。

礼毕,奕衡亲自上前扶起嬴珏,声音无限柔情:“快起来。”

嬴珏双颊霎时羞得绯红,半依着奕衡温厚的手掌起身,低低垂眸:“谢陛下。”她知道身后众人一定投来嫉妒的目光,可她不愿在乎。

皇禁城里灯火璀璨,如陨落了一地的熠熠的星光。新帝登基,普天同庆。长安城的百姓都沉浸在喜悦里,家家团圆,如同新年般热闹繁华。

张玖凌暗自揣摩着被召入宫的缘由,今日刚行登基册封大礼,莫非有了紧急军情要召他入宫商议?还是因为隐息王与剿棘郡王的追封一事仍需商讨?左思右想,他仍然不明所以,只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匆匆赶往建章宫。值殿的张承见他来了,用着猫崽般柔软的动作,轻手轻脚地打起珠帘引他进去,并在御前低声唱道:“陛下,张大人前来觐见。”

奕衡颔首表示知晓,低垂着头,他的神色氤氲不清,堆叠的奏章将他伟岸的身影掩去一半,淡黄的便袍在明亮摇曳的烛火里生出了莹莹的光泽。

张承看了一眼张玖凌,躬身退了出去。

奕衡笑着免去张玖凌的礼数,以家常的口吻先问道:“爱卿用膳了不曾?”

张玖凌未料奕衡开口便问晚膳,却也如实答道:“回陛下的话,微臣刚刚用过。”

“甚好,”奕衡微微扬起头,眼风落在张玖凌身上,露出意味不清的笑容,“若朕也能如布衣庶民,衣食无忧足矣。”

张玖凌一听,即刻明白了奕衡的言下之意,对奏道:“请恕微臣斗胆直言,陛下锦衣玉食,非寻常百姓所能及。想必这忧不是衣食之忧,而是家国之忧,令陛下食不知味,夜难安寝吧?”

烛影摇曳,奕衡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明朗起来:“爱卿果然是朕的解语花,一语道破天机。”

张玖凌愈发恭谨,拱手诚恳道:“臣忝居高位,枉享俸禄,安能不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奕衡笑得更加爽朗,道:“朕可舍不得你‘死而后已’,若如此,朕失之右臂,突跃人岂非拍手称快?”

张玖凌眉心一颤。今日在礼部清点各国朝贺,除却高丽,真腊和琉球等附属国按律进贡外,就连西北的苏格摩和西部高原的土播也纷纷派使臣往来恭贺,唯独北方的突跃既无朝贺贡品也无外交礼节。他思索一番,启奏道:“突跃乃北蛮夷之鄙人,不知礼节,陛下无须与之计较。”

“不知礼节?”奕衡从齿缝中挤出一个轻蔑的笑,“他们可送了朕一份大礼呢,莫非爱卿不知?”

张玖凌微抬手将额上的汗珠抹去,半信半疑道:“恕臣斗胆,莫非突跃的大礼是幽州新屯的三十万兵马?”

“正是如此!”奕衡脸上的怒意骤然烧起,愤愤道,“真是狼子野心,趁我大宁国力刚刚恢复,就来挑衅朕的威严与耐性!他们真以为朕不敢打过去么?”

“陛下息怒!”张玖凌赶忙双膝落地,劝慰道,“微臣知道您不是不敢打,而是在等候时机,突跃人如何懂得您的运筹帷幄呢?他们霸居幽州,鱼肉百姓,已然气数将尽。而您轻徭薄赋,均田限易,大宁的富庶终会成为幽州的民心所向。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到时再一举灭了突跃,岂非天时地利人和?”

奕衡深以为然,俊朗的脸上怒色掩去,却浮起淡淡的隐忧:“爱卿言之有理,朕必不会逞一时之豪情。何况如今突跃汗王阿卓依的阏氏乃余朝义成公主,有这股势力在,灭掉突跃更需从长计议,否则一旦义成公主与‘余孽’相互勾结,那大宁的江山便岌岌可危。”

张玖凌一边恭谨地听着,一边在脑海里翻浆似地回想:义成公主并非余文帝和东方皇后的女儿,而是文帝之兄珩阳王的嫡郡主。她出生后不久便和二月出生的温淑公主罗颐珺互换了身份。二月出生乃女子原罪,克兄长,克父母,克夫家。为了保全女儿,也为了试探珩阳王的忠心,东方皇后和余文帝才想出了这一招“狸猫换太子”。想到这儿,张玖凌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束异样的光芒,神色渐渐变得不安:“陛下,这次突跃在大宁边境屯兵,会不会是义成公主的意思?”

“她的意思?”奕衡从御座上缓缓站起来,右手的中指在人中处轻轻揉着。夜风卷着殿中的龙涎香舒然拂过,奕衡深吸一口气,瞬间明白了张玖凌的言下之意。“北蛮男尊女卑的思想比大宁还要严重,她身为阏氏岂敢擅自干政,除非是她的生父珩阳王授意,否则她万万不敢。只是如今朕没有证据,不可妄下断决。现在温淑公主是朕的承徽,有这个名义上的珩阳郡主在手,即便珩阳王有异心,也不会轻举妄动。”

张玖凌畏热惧暑,贴身小衣早已湿透,此时奕衡的一番话出口,更让他冷汗涔涔:“陛下圣明,如今后宫稳定是您安心治国的基础。四位侧妃中,三位都封了正二品妃,唯独罗侧妃封了从一品承徽娘娘,恕臣妄揣圣意,想必也是因为珩阳王吧?”

“卿之聪颖,非朕所能谙,”奕衡淡淡一笑,平声道,“朕抬高罗氏位分是给珩阳王面子,也是给朕自己面子。一旦有了宽待前朝遗孤的名声,那些至今隐居深山,忠于余朝的能人志士也容易被朕收入囊中了。”

“陛下天纵英明,臣不过仰仗一二,不敢居功,”张玖凌俯身扣地,诚声道,“只是如今臣心底仍有一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奕衡将双手放在桌案上,眼神越过张玖凌飘向了远处蒙着月色的山峦:“讲,朕恕你无罪。”

张玖凌舒出一口浊气,理清思绪方道:“微臣想知道陛下不立皇后的缘由,不知陛下可否告知一二。”

奕衡的嘴角浮起一抹澹泊的笑意,“孙氏虽身为太子妃,但更是罪臣之后,朕的皇后不可为身份不清之人。且太上皇登基五年亦未立后,大宁以孝治天下,朕自当子循父迹,”他收回远眺的目光,看着俯身在地的张玖凌,平静道,“如今朕已允德妃代掌凤印,治理后宫,如此,后宫并非无主,爱卿勿忧。”

张玖凌听得心潮澎湃,原来他知道自己心之所忧,于是更加诚恳道:“臣忧君之忧,不意君已有圣裁,微臣愚钝。”

奕衡绕过桌案缓缓向张玖凌走去,亲自上前虚扶一把:“爱卿请起,你的忠心天地可鉴,朕岂会怪罪。”

张玖凌依礼起身,恭谨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奕衡爽朗一笑:“朕还没赏你什么,你便先谢朕的隆恩了,那朕是非赏不可了。”他看着一脸疑惑,正欲解释的张玖凌,笑道:“前些天朕与父皇商议,打算封张母妃之子为滕王,封地南昌郡,你这个做外公的自然也少不了晋封一等伯,双喜临门,爱卿以为如何?”

张玖凌暗自纳罕,仔细思索一番方道:“陛下与太上皇之恩,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张太夫人之子年纪尚小,按照礼数不能封王加诰,不如等到成年之后与年纪相仿的大殿下一同封王,也算是无上恩典了。”

奕衡扫了一眼张玖凌微微发颤的脸,语气平静却笃定不容推辞:“你为宁朝老臣,张母妃虽为德仪却深得父皇喜爱,加上十四弟也乖巧懂事,封王乃情理之中的事。他是朕儿子的叔叔,岂能降低辈分尊卑与侄儿们一同册封。爱卿想让天下人耻笑朕苛待亲弟么?”

“微臣不敢,”张玖凌急中生智,镇静道,“只是微臣自认为才华谋略不如魏琮大人,魏氏一族尚未得此殊荣,臣不敢先于魏兄得到封赏。”

果然奕衡眸中光芒一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论朕怎样封怎样赏,先生依旧隐居钟南山不肯出仕,如今爱卿也要如此么?”

张玖凌见奕衡的神色有所松动,心底开始盘旋着如何继续应对。他再次低垂了头,绑发的绥带从肩上搭了下来,迎着晚风飘动:“微臣不敢。魏兄德高望重,三代帝师,虽然退隐江湖,但他仍是微臣心中最为敬重的兄长,还望陛下成全微臣鄙薄的敬意。”

奕衡将双手背在身后沉思,他深知张玖凌心性,若强迫他接受只会适得其反,于是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朕不会强人所难。如若哪天先生出仕,你万不可再推辞不受。”

“陛下放心,若有那天,微臣定义不容辞,”张玖凌松了口气,甩了甩广袖,索性将魏琮托付自己转呈皇帝的书信取出,郑重道:“启禀陛下,这是魏兄托付微臣转呈的亲笔书信,微臣本想明早下朝后秘密呈送陛下,此时机缘巧合,还请陛下过目。”

奕衡颔首应允:“准奏。”

张玖凌将书信从袖中取出,恭谨地用双手举过头顶。奕衡眸光一亮,接过丝帛包裹便迅速打开,只见上面用整齐的正楷写道:“四纪才名天下重,三朝构厦为梁栋。定册功成身退勇,辞荣宠。归来白首笙歌拥。顾我薄才无可用,君恩近许归田垅。今日一觞难得共,聊对捧。官奴为我高歌送。[2]”

奕衡阅罢,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御座走去。张玖凌见此既不敢问究竟写了什么,也不敢随意开口安慰,只好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半晌,他听见奕衡轻轻叹了口气,就像夜里的风声,那样轻却那样凉。

“陛下……”张玖凌抬起头小觑着奕衡的背影,“是不是魏大人写了什么不敬之语,触犯了龙颜?”

“不是,”奕衡的声音平静之中带着沧桑,“他给朕写了一首《渔家傲》,要朕允他归隐田园。朕以为派最擅言辞的人去请他便可令他回心转意,没想到自那次他离开隐息王麾下起,便笃定了要独善其身。现在连亲口回朕都免去了,改由你代呈。先生当真不肯原谅朕弑兄夺嫡之误。”

睿思殿的光芒渐渐暗淡,龙涎香的气味依旧萦绕氤氲着。奕衡的背上仿佛压了无形的千斤鼎,使他整个人都沉重起来。张玖凌突然感到一阵哀凉,纵使是帝王亦有所畏惧,纵使再心安理得,亦渴求心底在乎的人认可原谅。他理了理头绪,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陛下,臣与魏兄生死之交,敢以性命发誓,魏兄绝不会记恨陛下分毫。为人臣子之人,若遇明主则前途宏大,若遇朽木则陨落一生。魏兄聪颖,无非看透了隐息王乃朽木不可雕也,故而隐居山林,想保全一己性命。他尚不知您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蜀汉刘备为求诸葛孔明,曾三顾茅庐,陛下何不效仿,亲自探望魏兄呢?哪怕魏兄不肯出仕,您求贤若渴,尊师重教的名声也会因此远播,天下英雄仍会聚集长安,为您效力的。”

奕衡转过身来,脸上晕开一层迷蒙不清的笑意:“爱卿言之有理,朕自会慎重考虑。”他起袍落座,淡笑道:“时辰不早了,你便跪安吧。”

“微臣遵旨。”张玖凌行礼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张承与他擦肩而过,徐徐走到御前,甩了甩拂尘道:“陛下,司寝司派人来问,您今晚在哪宫娘娘那儿歇息呢?”

奕衡拿起笔道:“今晚朕哪儿也不去,就在睿思殿批阅奏折。”

“是,老奴这就答复司寝司的女官。”张承转身欲走,奕衡仿佛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忙又一把叫住了他,“慢着,朕记得前些天盐道进贡了两斛碧潭飘雪,你帮朕送一斛到钩弋宫给元妃,另一斛……”他思索片刻又道,“赏给德妃吧,记得都要记档。”

“老奴明白。”

奕衡招手让张承贴近一些,附耳又吩咐了几句。张承心下了然,赶忙去做了。

册封后众人都在司仪女官的带领下入主了各自宫室。嬴珏所居为南苑最为富丽堂皇的钩弋宫。这钩弋宫本是余朝皇后萧婉婳冬日避寒所居,主殿俪柔殿阳光充足,即便是三九寒天,也能蕴一屋浓浓的暖意。奕衡登基后,将钩弋宫赐给嬴珏一人居住,并种上苦心为她寻觅的的各种桂花。正是秋意浓时,庭院里树树缀满了小巧玲珑的朵儿,秋风一过,满宫便飘散着幽幽的气味。这样的荣宠早已被后宫众人侧目。

钩弋宫里的烛火熄了泰半,昏昏淡淡的光芒在和暖之中氤氲一丝幽柔。雕花的铜镜前,婉珍为嬴珏卸了妆容,散下她黝黑的长发,用篦子一根一根梳理着。崔旳立在旁侧,不解道:“请娘娘恕奴才多嘴,您这么早便歇息了,不再等等陛下么?”

嬴珏嫣然一笑,对着镜子将耳垂上的罗兰紫玉耳坠取下,回道:“陛下不会来的,今日是册封的头一日,按祖制陛下该陪伴皇后,如今中宫未立,若他真来了这儿,本宫反要赶他走呢。”

崔旳有些讪讪。他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中等容长身材,机灵之中带着些许憨厚,而如今窘迫的样子则将机灵完全遮掩了去。嬴珏抬眼一看,竟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本宫丝毫没有怪你。你初到本宫身边侍奉,不知晓脾性也是常事,本宫与陛下一贯这么相处。今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崔旳闻言,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恭谨道:“奴才谢娘娘宽恕。”

嬴珏将双手浸在温热玫瑰汁水里,倾身向前,腾腾的热气笼住了她柔美的脸庞:“今日这么多奴才来到钩弋宫,本宫看重了你自然有本宫的道理。你身为钩弋宫掌事太监,愿你今后对得起本宫的这份欣赏。”

崔旳赶紧跪下:“奴才定不负娘娘的栽培。”

嬴珏示意婉珍将他扶起,眉间和婉的神情如秋波徐徐:“今后不必如此拘谨,你也累了一天,下去歇息吧。”

“奴才遵命。”崔旳躬身退了出去。

风动帘摇,修瑜翩然入内:“娘娘,御前的张公公来了。”

听见“御前”二字,一阵欣喜漫上嬴珏心头。她忙吩咐道:“快请进来。”

张承得令入内,至嬴珏跟前行礼了方道:“陛下赏赐娘娘一斛碧潭飘雪,请娘娘过目。”说着,身后一名宫女端着红木漆盘向前走了一步,低眉顺眼地站着。

嬴珏莞尔,笑容宛如睡莲初绽:“本宫见过了,一会儿让崔旳纳入库房登记。”

张承“诺”一声,示意宫女退下,复从袖口中取出一块通透的羊脂白玉雕花玉佩和一张字条。他将它们通过修瑜呈给嬴珏,道:“这是陛下召集所有能工巧匠为娘娘雕刻的肖像,附上陛下亲笔,请娘娘过目。”

嬴珏又惊又喜,颤颤地接过玉佩。羊脂白玉触手生温,细腻光滑,巴掌大小的玉已经实属罕见,而她眼前这块不仅硕大,水头更是充足,远远望去就像捧了一汪奶白泉在手里。更难得的是,经过工匠的雕琢,玉面与画面完美融合,宛如天成。玉上的她附身拜月,婵娟掩映在身前桂树繁密的枝叶里,裙带随风轻扬,细语不能闻。

她再低头看那张纸条,奕衡遒劲的笔迹上映入她眼帘——“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3]”

嬴珏会心一笑,双颊氤氲着霞光般娇赧的浅红。张承小觑着她的神色,笑道:“元妃娘娘,陛下今晚虽然于情于理不能陪伴您,但他的心底还是惦记着您的。您瞧这块玉便知陛下有多在乎您了。”

纵使修瑜素性沉稳,也忍不住赞道:“奴婢的养父是玉商,小时候奴婢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好货,这样好的羊脂白玉也是头一次见呢。”

婉珍也在一旁啧啧称奇:“娘娘,这雕的是您拜月的样子,那不是您某次在王府为陛下祈福时的情景么?”

嬴珏又惊又喜,低头眼眶渐渐莹润:“是呢,他竟然暗中窥见了。”她随即起身至案边提笔写下一句“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4]”。

书罢,她示意婉珍将纸条递给张承,温声道:“劳烦张公公将本宫亲笔呈送陛下。”

张承亦笑着接过:“老奴遵命。娘娘放心,白玉一事陛下嘱咐了,只有奴才一人知晓。不过至于茶叶一事,除了娘娘您,陛下还赐给了德妃娘娘,现下已晓谕六宫了。”

嬴珏含着笑意温婉道:“德妃娘娘位分最为尊贵,得赐茶叶也是理所应当。公公且去罢,代本宫问陛下安好。”

“老奴省得。”

张承行礼告退,嬴珏怀揣玉璧而眠,一夜难安。

【1】改自乾隆皇帝慧贤皇贵妃册文。

【2】作者欧阳修

【3】节选自秦观《鹊桥仙》,全词为:“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4】节选自纳兰容若《蝶恋花》,全词为:“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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