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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狐偃见他不说话,本也不想为了一个妇人逼他太甚。然,王嗣之事,关乎国体,身为臣子,他却不能不顾。

思及于此,狐偃又跪伏下去,换了种方式劝解道:“君侯年岁已然不小了,需涎得子嗣以继大统。为家国计,臣,恳请君侯迎回姬氏阿秋!”

重耳没有回答。

直过了好半晌,他才挥了挥手,道:“公出去罢,容孤再想一想。”

“诺。”

直到狐偃去得远了,重耳才展颜一笑,拿过一侧的空帛,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十个字。然后,他拿过代表晋王的印鉴,在上面盖了一个章后,把那帛书一掷,对着暗处道:“按策行事。”

一声几不可闻的“诺”声之后,一个黑衣人如一阵轻烟般,昙花一现,却又瞬间消失了。

重耳往榻后一靠,面上露出一抺若有若无的轻笑,望着殿外青山如黛,他淡淡地,低低地说道:“生了孤的儿子,又成了一地之主,姬氏阿秋过得甚是快活呢?善,本侯倒要亲眼前去看看,卿卿是如何个快活法!”

陌阡。

随着三百余人的迁入,姬秋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农事耕种事无巨细,姬秋都须事必躬亲。毕竟,现下陌阡做事的人是有了,然,可以帮忙管理调度的,除了冬跟矩子鬼面,姬秋暂时尚未物色到可以从旁协助,替她分忧之人。

姬秋亦明白,陌阡刚刚开始扩张,现下已经拥有足够的子民跟大量的剑士,虽然已初具规模了。然,要想让陌阡变成一方乐士,足以自立自治,还必须引进大批的文人名士。

以文人治理,以剑士维权,陌阡,才可长治久安。

让姬秋头疼的事,虽说现下人员安置跟农事安排有冬协助,然,新来的游侠剑士,除了矩子鬼面,却无人可以威震得住。

是以,一团忙乱中,连原本打算前往姬地跟曲,去接离子与黧叟的矩子鬼面,也只得留了下来。

在姬秋的授意下,矩子鬼面将这些游侠剑士,以武功高低分编成队。武功高强又可靠之人,则用作近卫。其他的人员,则由矩子鬼面视情况而定,分别用于粮食押送,或是看家护园。

如此忙乱了足有两月之余,陌阡,总算又变得井然有序起来。然,就在这个时侯,外间传闻四起,说是秦王的倾城之妇,居然放着好好的领地不要,不知所踪了。

而,姬地之人还瞒而不报,秦王震怒,已擒了姬氏阿秋的近婢跟忠仆,准备砍杀了泄愤。

消息是由新来的剑士传来的,其时,姬秋正与冬在商议猎渔之事,矩子鬼面匆匆而入,说起此事。

“矩子可知此事是否确凿?”姬秋沉吟良久,方谨慎问道。

矩子鬼面将樽中之酒悉数吞咽之后,方回道:“那剑士是鬼面早年便识得的,按说消息不假。”

半晌,姬秋缓缓摇头道:“姬秋离开姬地已近四截,说秦王现下才知道此事,太过可笑。然……”

余下之话,她没有说出口,然,矩子鬼面已然明了。

素来没有动静的秦王,此时突然发难,想是之前从未放弃过寻找姬秋,如今这般,不是为了激得姬秋出面,就是耐心全失,便是真的动怒了。

矩子鬼面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决然道:“此事不管真伪,还是由鬼面前往秦地一趟罢,原也是该将你那近婢与忠仆接来陌阡的。”

姬秋心中虽然隐隐不安,但除去此法,却也别无办法。

好在陌阡现在亦有自己的剑士防护,就算有事,拖上十天半月总还是可以的,其时待到矩子返来,便一切无碍了。

让姬秋没有想到的是,矩子鬼面走后翌日,汤汤伊水上便风帆飘扬,数百大舟浩浩荡荡直赴陌阡而来。

“领主,领主——”

冬一边走一边大呼小叫,远远听到他的叫声,正给孩子喂食早膳的姬秋,心里‘咯噔’一沉,当即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暗暗想道:冬行事,素来沉稳,却不知今日何事惊慌至斯。

冬大步冲入院落中,远远看到姬秋,便叫道:“领主,伊水上有百余大舟朝陌阡而来,舟上之人,俱勇猛威武,想是来意不善。”

姬秋的心,突突地似要跳出胸腔。

她低下头抱紧儿子,暗暗想道:矩子鬼面前脚一走,这些人后脚就来了。看来,这些人是早有预谋的。

联想到之前收到的消息,姬秋不由又想道:莫非来人是秦王?未想到他竟然痴情至斯。然,自己现在已育有孩儿,想来对他晓以道理,他终是会放下自己罢。

姬秋尚在沉思,这时,冬大叫道:“领主,要不要叫上乡邻跟剑士,咱们去迎一迎他?”

说是‘迎’,便是冬这样的敦厚之人,声音中已然带了杀气。

姬秋既知来人是谁,当下心里便坦然了许多,逐点了点头,道:“来者是客,既然人都来了,我们自当去迎一迎的。”

“然。”冬见姬秋如此坦然,也心里一宽,也就不再如初时那般慌乱了。

姬秋笑了笑,伸手抱起孩子。头一低,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亲,轻笑道:“我儿,与母亲一起看看外面的风光去,如何?”

“然。”小儿奶声奶气地应道,随即又将自己更深地偎入母亲的怀里。

姬秋一笑,心里暗叹:这小儿,已是越来越像他的君父了。从眉,到眼,到鼻梁,到小嘴,到脸形,简直是无一不像。

而且,越是长大,便是那神情也亦发相像,总喜弯着一双琉璃眼,静静的笑。

这笑容一旦是静静的,配上那双天生冷漠的琉璃眼时,姬秋总感觉到它带上了一分嘲弄。

姬秋拿着手帕拭着他的口水,心中实是爱极,便再次低下头去,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当姬秋抱着孩儿来至伊水边时,早就围堵在那里的游侠、剑士跟乡邻,自动向两侧散去,任由她走到最前面。

此时舟已靠岸,随即数百勇猛威武的剑士弃舟登岸。姬秋身后的游侠剑士见了,忙纷纷拔剑护在她的周围。

姬秋一见对方那阵势,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这边的实力。知道自己身后这些游侠剑士,根本不是来人的对手,无需行以卵击石之事,便右手一伸。

随着她的手势伸出,岸上的众人一静。便是她抱在怀中的小儿,似乎也被这紧张的气氛给吸引了,他抱着姬秋,伸出小脑袋,一双清澈如水的琉璃眼,好奇地看着舟上那些威武的剑士。

虽然还是早晨,然白晃晃的日光已经有点灼人。凉风拂起姬秋的长发,拂起她披在肩膀上的薄纱。霞在她身后低声说道:“领主,将小郎主先给我吧。”

姬秋摇了摇头。

一片沉静中,那些登陆的剑士亦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个个表情木然,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姬秋皱起眉头,正觉得奇怪,突然间,那些登陆剑士们动了。一张俊美高贵的面容,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随即,一个如珠如玉的郎君,缓缓走了出来。

就在这个郎君出现的同时,先前登陆的剑士突然高喝道,“臣等见过晋侯。”

朗叫声中,姬秋身后的众游侠儿也跟着跪了一地。虽然,在他们中没有几个是晋人,虽然,他们常年流浪诸国,并没有家国概念。可是,在这个地位森严的世界中,对诸侯王族的崇拜,已刻入时人的骨子中。

不仅是他们,便是姬秋身后那些陌阡乡邻,也跟着悉数跪了下来。转眼间,姬秋的身后,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重耳!

姬秋嗖地睁大了眼。

慢慢的,她的小嘴呡成了一线。

眼看着重耳下了舟,一步又一步地,如闲庭信步一般,缓缓地朝她走近。

姬秋怎么也不敢相信,会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与这个丈夫见面!

他不是放了自己的吗?这么一个骄傲的郎君,他既然都同意让自己走了的,怎么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姬秋眨了眨眼,纵使她的心跳如鼓,,纵使这个郎君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可她还是不敢相信。

一步一步……

眼看那重耳就要靠近她的身边了。双唇呡得死紧的姬秋,突然记起一事。她双手动了动,有意无意中,把怀中小儿的脸摆向了外侧。这个时候,她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抱着孩子来了。

重耳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姬秋的脸上。

他从她的墨发,到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胸,一直细细地打量过去。

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

静默,无比的静默!

宽阔的伊水河岸,这时刻,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重耳静静地盯着姬秋半晌后,琉璃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他嘴唇一弯,绽放出一朵笑容,“快四载了,姬秋似是艳美胜过往昔。”

他的声音清雅动听,但是,含着一股隐隐的燥郁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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