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济心带着青竹早出晚归,奔波于山野田埂,村舍农户。
济心虽是一个喜欢钻空子的人,可也是个对自己钻的空子很负责任的人,她很认真地去做承诺过的事情。
这些日子,虽然很辛苦,却无比充实。青竹的笑变得更多,脸上的表情不再只是单一的刻板,比以前丰富了许多。可是济心却知道,在他的心底一定还埋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或许是他并不美好的回忆。因为埋藏得太久,已经发了霉,虽然现在有了阳光照射,那段回忆也只是躲在阴暗处,随时都有可能钻出来,将阳光赶走,重新占据他的心灵。
这算是顽疾,想要彻底清除不是一两天的简单事情,但也并非不可能,第一步,便是倾诉,要让他将它说出来。
这一天济心洗好了澡,便趴在**上研究她的麻醉吹管,以前他们在野外麻醉大型动物的时候,会用到这种装置。看似简单,吹管的人却是需要很高的技术,他们队伍一般就队长遥夕在做这项工作,她曾好奇这种装置的构造和原理,队长因此还专门拆卸了一个,仔细地讲解给她听。
青竹在外面的大厅核对今天溟升和应望做的账册,他每天回来都要做这项工作,青竹在这方面真的很擅长,只短短数日,就让溟升和应望两个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青竹核对完了账册,见济心房里的灯盏还亮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主子,已经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济心转头朝站在门口的青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青竹再次犹豫,这毕竟是济心的卧室,济心看他站着没动,催促到,“你怕什么,我现在没毒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青竹脸了一红,不好意思地垂下眸,这才走了进去,站在济心**榻的旁边,济心侧了身子,右手枕着头,将手中的一根竹管递给青竹,“你看。”
青竹接过来打量了一会儿,“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吹管。别看它小小的,可有大用处,你看到那个小孔了吗,到时候我在那里放上沾了麻醉的银针,在另一头用嘴吹,银针就从小孔出去,岂不就成了一种暗器了?”
这个时代没有注射器,所以无法达到能麻醉大型动物的效果,但换上沾毒的银针,若是遇到坏人,用此吓唬吓唬对方也是可以的。
“主子的心思真是巧妙。”
“不是我的心思巧妙,这也是我的一个朋友教我的。”济心回想起遥夕,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怎么去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其实他真的很优秀,“我这个朋友虽然很年轻,平日里又总是一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他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会很多的东西,也教会了我许多的东西。”
“你说的这个朋友,倒是和有颜有些相似,有颜虽然看起来也是不怎么正经,其实很有能力,就连我也有些不及他。”
济心笑了笑,“你和有颜似乎感情很深厚呢?”
一提到有颜,青竹的眼里便浮现一抹对兄弟般的友爱情愫,“我们一起长大,感情算是深厚。”
济心拍了拍**边,“你坐下来,跟我讲一讲你的事情吧?”见青竹有退缩之意,济心又说,“这几日的相处,我早已把你当做朋友,可是我却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我希望能更了解你一些。”
朋友?青竹微微一愣,垂眸淡笑,是啊,能做朋友已算很好。
侧了身坐下来,济心忙拿了枕头放在**头,“来,靠上,这样会舒服一些。”
青竹脸颊微红,这本就是她的**铺,他走进来,坐在这里已经算是僭越,现在她还拿她的枕头给他靠,她对他笑得那么真诚,她说,她把他当朋友。
“嗯……”青竹想要开口,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侧头看向一边,见济心趴在那里,两只手相叠枕着脸,歪着脑袋看着他,专注期待的样子,像一个临睡前盼着大人讲故事的孩子。
“我是六岁那一年来的孤城,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在此之前,我本是西月国人,我的父亲是一个竹艺师傅,他有一双巧手,可以用竹子做出许多的工艺品,后来认识了我的母亲,他将绝活教给母亲,他们就一起动手,每隔几日就会将做出的工艺品拿去城里贩卖……”
在说这一段的时候,青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眼里隐着期盼,在他的心底也是渴望着那样的生活。
“有一天,他们和往常一样拿着工艺品,带着只有六岁的我一起去城里,那天,我们遇到了一个人,她穿得很华丽,很有钱,她将我们所有的工艺品全部都买下了,她看着我的父亲,满心欢喜,父亲和母亲还以为是遇到了贵人,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家里就来了一群的官兵,他们冲进来,想要把我父亲带走,说是皇上看上了他,要把他接到皇宫里去享受荣华富贵!父亲和母亲这时才醒悟原来昨日的那个女人是当今的皇上。我父亲抵死不从,在挣扎中不慎撞到了官兵手上的刀刃上……我的母亲与父亲感情深厚,也毫不犹豫地自尽了……”
说到这里,青竹的眼神变得飘忽,一眨不眨地看着地面,却是没有焦距,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他表面平静,但他胸口激烈的起伏却说明了他内心的愤懑。
突然,放在身侧紧握的手被一片温暖包裹,她暖而柔滑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手背,似在安抚,他缓缓将紧握的手松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他不敢去看她,害怕从她的脸上看到怜悯。
可是她却很平静地问他,“后来呢?那时你只有六岁,你怎么办?”
青竹愣了愣,反而有些好奇地转头看向她,只见她的脸上只有认真,却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就如同真的只是在听一个故事。
济心笑了笑,“怎么?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凉薄之人?听着这样凄惨的故事却一点悲愤的反应都没有。”
青竹只是看着她,良久才摇了摇了,心里却想着,一个可以温暖别人的人,又怎么能算是凉薄之人呢?
“我被那群官兵带进了皇宫,女皇见我眉眼长得与我父亲很相似,便有意将我养在皇宫……短短数日,便让只有六岁的我满心都充满了仇恨,我恨不能快些长大,然后杀了女皇!可是后来我遇到了她,她很美,长得与女皇有几分相似,可是她们却完全不同,她笑起来很温暖,像春天的阳光……”青竹看向济心,她们有同样温暖的笑。
济心猜得到,他说的与西月国女皇长得很像的女子,应该就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西月惟雪。
“她将我带出了皇宫,跟我说了许多的话,用她的方式将我心中的仇恨洗涤,后来,她将我送到了孤城,托萧城主照料,萧城主找了先生教我识字,术数,管理……”
“你……恨我父亲吗?他给你下了血咒。”她的母亲将他从西皇的魔爪中救出来,她的父亲却又给他下血咒将他困住,他对他们这家子的感情到底有多复杂?
青竹却是摇头,“血咒是我自愿的。”他看向济心,“萧城主并非无理狠毒之人,除了有颜是被迫,无影是半被迫,我与琉璃是自愿。”
难怪有颜对她又惧又恨,原来他是被迫的。
“你刚才说你六岁的时候来的孤城,那时候还没有我,这么说你比我大六岁,看不出来,你都二十六岁了。”看起来就像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我来孤城不久就发生了四国之乱,西月国皇帝利用惟雪凤主,使用美人计引诱其余三国,挑起战争,想以此削弱三国实力。战乱来得凶猛,去的也快,只持续了一年便结束了,战乱刚结束,你就出生了……”
她出生了,西月惟雪却死了,“你怨我吗?她是因为生我难产而死的。”她看得出来,青竹对西月惟雪的尊敬与爱戴。
“不怨你,凤主的死与你无关……在生你之前,她便已经中了西月国皇帝的毒!”说到这里的时候,青竹的眼里才真正升腾起恨意。
“什么!?”济心震惊地坐起来,她们萧家的秘史上写的也只是西月惟雪因为难产而死,原来真正的内幕竟然是中毒身亡,不过恰好是生她的时候。
青竹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似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主子,你的母亲是被西皇害死的!萧城主因为害怕西皇加害于你,不得不在你一出生就将你送走,萧城主因为同时失去你们母女,悲愤交加,心中郁结,二十年来疾病缠身,若非为了再见你一面,若非为了想为你构建一个强大的堡垒,恐怕早就随惟雪凤主而去!主子,你一定要强大起来,不要再为情所困,一定要想办法研制出‘弑神’,只有‘弑神’才能击败西月国,为凤主报仇!”
‘弑神’?就是她的前身用来灭城的那个工具?她一直都没有去关注过这个东西,青竹突然提起,才让她意识到,这东西很重要,非常重要。
可是,为什么青竹说的是研制出来呢?她不是都用过了吗?
“青竹,你不要激动!”济心轻轻地提醒,青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她的手臂,垂下头,“对不起。”
济心重新躺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青竹愤恨的样子,就好像她也亲身经历了一般,突然感觉很累。
“青竹,过去了的事情,可是成为回忆,可以成为故事,最好不要成为我们内心的牵绊,人生短短几十年,若只是活在仇恨中,每天只想着复仇,会很累……”济心说着,缓缓闭上眼,头有些昏沉沉,“当然,我并不是说不报仇,仇我们是要报的,但是,我们不必把它看得太重,把它埋得太深,我们就把报仇看成是考试,平日里好好的学,认真地对待,心情却要尽量放轻松,在快乐中学习,你懂吗?那样的话,考得好自然高兴,考得不好也不会太过懊恼……”
“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我们班上有些同学拼命地学,上课学,下课学,回家了还学,几乎生命中所有的时间都在紧张中度过,结果呢,考试的时候,考得还没有人家那些该学的时候学,该玩的时候玩的同学好……”
“青竹……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话……你可以把仇恨当做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却不要让它占据了你的全部……其实,世间还有好多的美好等着被你容纳……”
说完,济心变扑哧扑哧睡着了,青竹却因为她的话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着熟睡中的济心,忍不住伸手将缠绕在她唇瓣上的青丝撩开,又将薄被为她盖上。
终是不舍离去,坐在**边,闻着充斥在房间淡淡的幽香,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