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承宗祖籍就是江南的,来京城也没几年,他的巧处可不光这心思。儿臣听镇国公夫人说,这颜承宗只有一位嫡出的女儿,是颜家的八小姐,都说是他夫人戴着他们颜氏的一颗什么宝珠才怀上的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满室宝光,人都说是那宝珠托生的,如今已经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了,长得端庄大方,姿容秀美。传说那宝珠是古朝仁钦王后嵌在凤冠上的宝贝,那宝贝有昌盛之兆,古朝才那样繁盛,后来那宝贝被宫人所盗,千年兴盛的古朝便败落了,不知怎么这宝贝落在了颜氏人的手里,都说颜家一直长盛不衰是因为此宝。”提到颜承宗,皇后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进宫请安的镇国公夫人所说的颜家的八小姐的故事。
太后听完皇后徐徐的话,破有些意外,皇后同她向来少言,今日竟然说了这么些话,微微颔首道:“若真是如此,那这宝贝还真是个昌盛之物,这宝贝托生的人儿,也该不错。”
“颜家的这位八小姐还真是位妙人,儿臣虽未见过,可是命妇夫人多有赞赏,说是京城十大贵女之一呢,都商议着等这位八小姐及笄礼后去颜府议亲,真是一家女百家求。”皇后说完,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盏优雅地喝了一口。
“十大贵女,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后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在这深宫里呆久了,宫外出了什么新鲜事,也就不知道了。”
皇后抬手按了按鬓旁金色的牡丹绢花,金黄色的千瓣牡丹衬托着皇后白皙的容颜,显得格外华贵端庄,唇角露出几分笑意道:“这十大贵女,是京中命妇夫人们聚会的时候,从京城中众多名门闺秀之中品评出来的十位翘楚。”
太后在绿色琉璃盘子里拿了一颗新鲜的杨梅吃完道:“这名堂还真是有趣儿,皇后说说这十位都有谁?”说完太后颇有兴致地从龙凤镂空纹花梨木长塌上欠了欠身子,向皇后所坐着的绣墩微微倾斜,一副想要听皇后说下去的表情,伸手示意身边伺候的宫女清荷把杨梅递给皇后。
“听进宫请安的命妇们说,元景初年的时候就选过十位贵女,只是后来这十个人里,有嫁人的、远走他乡的、病死的、也就不圆满了,因忌讳并没有告诉儿臣名姓。直到去年又被这些夫人们提起这事,重新要选出十位贵女来,如今只选出了两位,一个镇国公的嫡长女,听说是因模样长的冰肌雪骨,性情也纯净,被称为雪女儿。另一个就是这位颜八小姐了,其余几位恐怕还没有未降世间呢。”皇后吃了一颗殷红酸甜咂舌的杨梅,用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看着这如瑶宫贝阙的宫殿,发出一声感叹道“真不知道这老天还要造出些怎样绝世的好女孩儿来。”皇后膝下只有一位亲生儿子,大周的皇长子庆亲王周子阳。多年来膝下无女就成为了皇后这辈子唯一的遗憾,看见旁人的闺女冰雪可爱,亭亭玉立,在母亲身边撒娇,心中无比钦羡,饶是宫中有几位公主,可不是自己亲生孩儿,终究感受不到那份贴心的母女之情。
崇德宫正殿内金柱画梁,层层的缂丝绣纱帷帐幔被风吹的如梦一般迤逦飘动,殿内各处都摆着古玩玉器,花翎犀角,被五月的阳光一照,映得整个殿里光彩辉煌,金色的宝光将皇后和太后的脸都染上了光辉,仿佛她们也是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一尊奇珍异宝。
“镇国公家的雪儿从小就常来宫里陪公主们玩,自幼皮肤就似雪缎子一样的白皙,性子又随和乖巧,哀家也喜欢的紧呢,镇国公又是大周的功臣勋贵,雪儿那孩子又有正八品婧媛爵位,自然担待得起这贵女之名。”太后说着话,手指不经意地拨弄了一下耳朵上的赤金莲花镶金绿色猫睛石的耳坠儿,猫睛石上的宝石眼线随着耳坠的滑动,在石面上划过一道光觳,与太后此时提及慕容德海的时候瞳仁里所闪现一瞬的那缕光芒非常相似。
猫睛石本就贵重,可是太后耳坠上的这对猫睛石是可以变色的,眼下阳光充足的时候,猫睛石便这样的青绿之色;而到了夜晚,在烛火的映照下就会变成紫红色;在日暮黄昏的时候就呈现出叶黄之色。
这对宝石并不是大周朝的宝石,而是西域外藩使节朝贺的礼物之一,是太后的儿子,当今圣上元景帝周骜天送给太后的。
太后放下拨弄耳坠儿的手继续道:“只是这颜家虽是江南诗书世家,可往上数三代也没听说有谁考上状元榜眼,到如今也只有颜承宗一人在朝做了三品官,还是个都察院的闲差,女眷也没有诰命品爵,这颜家八小姐被称为贵女可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依哀家看无非是因为她戴的什么珠子得了个虚名吧。”太后是个眼见为实的人,没见到真神,又怎么会下拜,自然不相信这颜家八小姐有这样好,端起明黄描金龙凤纹的茶盏,喝了口清茶润了喉咙,略带少许可怜地说道:“本不是贵女,却被众人扣上了这顶高帽子,只会让人觉得是冷嘲热讽,不知道这颜八小姐是怎么个滋味呦。”
“这贵女评选也是京中命妇闲暇时候闹的虚热闹,纵然是有幸入选十大贵女,命妇们又不赏银子,朝廷也不册封,不过是个虚名罢了。”皇后幽幽说道。
太后身边站着的老宫女清荷是自小就陪着太后长大,陪着太后在这宫廷里熬了大半辈子,如今也已经和太后一般是风烛残年的岁数了,脸面因为保养得宜,只有眼角、眉间、唇畔稀落落地有几条深深的皱纹,皮肤却白净没有一点老人斑。但是在太后那张仍旧带着年轻时候影子的玉颜相比之下,已经是微微衰老了许多,太后的脸只是皮肤有些松垂,仍旧是白暂细腻,在厚重的脂粉掩盖下一点也不像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
清荷将太后身后的明黄蹙金软枕掖了掖,淡淡轻语:“太后和皇后娘娘请恕老奴无礼,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清荷抬起低垂的眼角,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看了一眼皇后的表情。
皇后端着茶盏点点头道:“眼下没有外人,清荷姑姑不需拘礼了,有话就说吧。”太后也笑道:“有什么话你就快说,你这辈子啊,不该说话说的还少吗。”清荷脸上仍旧是那样淡淡的笑,她这辈子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无论应该与否,都是为了太后,为了小姐。
得了太后和皇后的允诺,清荷这才开口缓缓道:“皇后娘娘刚刚说这十大贵女之名,不过是个虚名。可老奴却不这样认为,我大周幅员万里,单单这京城里就有千百位闺秀,能够在这众多的闺秀中脱颖而出的这十个人,不说是仙女谪凡,也都是世上的奇女子了。这十大贵女之名在身,于侯门勋贵女儿不过是锦上添花之喜,可若是落在寻常人家的女儿身上,是能够让声明远播,谋个好出身的筹码呢。”清荷说到这停了下来,是让两位娘娘有足够的时间去分析她前面的话,而后才继续说下面的话“能得到一门好亲事,可比那些真金白银,御笔亲封要来得实在呢,老奴说句犯上的话,皇后娘娘当年也是因为在闺中贤名被京中夫人们广为流传,所以皇上当年册封了娘娘为皇后,就是因为咱们皇上知道,只有娘娘这样贤德的人,才能母仪天下,泽被大周,成为天下女子的楷模。”
清荷说到这儿,将后面恭维皇后的一句话,在唇齿间咬得极为清晰,让皇后很是高兴。可是她的这一番话不是为皇后说的,是为了提醒太后而言。手轻轻地打在了太后的肩膀上,轻轻地揉捏了一下,太后才猛然明白清荷的意思笑着问道:“你这张嘴,一说起来,就是长篇大论的,那你以为如何?”
“太后若是依着老奴,老奴就给这颜家的八小姐讨个人情。太后刚刚不是说这颜八小姐家世不显贵,母亲又没有品爵吗,她父亲既然已经在朝为官,何不下懿旨给她母亲封个诰命,她岂不就当得起这贵女之名儿了吗。”
清荷语毕,太后心里已如明镜般明白,这个清荷真是在这宫里活成了个人精,她这哪是给颜家八小姐求恩典,这明明是给自己的张氏一族的闺女求恩典。若是她让这位颜八小姐成为了名符其实的贵女,就是变相地给京城所有闺秀下了一道暗旨,将来无论是何出身的闺秀,都有资格入选十大贵女,且家里还能得恩赏。
因为太后的娘家张氏祖上也无权无爵,如今虽有几个子侄在朝为高官,可若是将来张氏女子被自己刚刚的玩笑话抹去了能入选十大贵女的资格,那就是太后自己断了自己的手臂。张氏孙辈的女子中,父母大多无官爵,若是有幸入选,那么下一朝她就可以让这个张氏女子成为皇后。因为她想到她是当朝太后,将来这十位贵女是谁,她可以决定。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突然地好了起来,已经不觉得这五月的天气闷热,反而觉得爽快的很。
太后微微坐起身,看着皇后笑意问道:“皇后觉得清荷的话如何?”
“颜承宗是三品的文官,他夫人理应被封三品淑人的诰命,这也是规矩之内。皇上兴许是忙于政务,从没有和儿臣提过,儿臣也就忘记了要封爵于她。既然母后要替儿臣普降恩泽,儿臣自然不胜欣喜。”皇后心里也是颇有不情愿,明明自己是中宫皇后,统管内外命妇之事。虽说太后也有权下懿旨,终究是在压制自己的权利,长长的细眉微微挑起笑道:“只是单单给颜八小姐的母亲封诰命,似乎和镇国公之女还略差一筹,儿臣再给她添上一笔,册封她为正九品才媛小姐,岂不是两全其美。儿臣马上就让礼部去办,明日就让人去颜府颁旨,正好赶在端阳佳节,给她们家添添喜气吧。”
太后觉得皇后此番又压了自己一头,刚有些不悦,略一深想,唇边带着深深的笑意看了一眼清荷,对皇后笑道:“如此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