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风和日丽。
整个前院都被淡淡的香火味笼罩着,悠远的梵音回荡在耳侧,恍若天籁,带着安定人心的神奇效力。
阿诺穿着崭新的百家衣,端坐在郁阳天身旁,学着一般贵妇人的样子,手中团扇轻轻摇着。只是偶尔会伸出细长的手指,将案上的果子拿一个塞到嘴里。
一般说来,案上的果子都是摆设之用,很少有人会吃。阿诺每次伸手,郁阳天都会不自觉的皱一下眉头。
很快,一盘果子见底了。
有眼尖的丫头又换上一盘。
阿诺再次伸手,郁阳天“咳”了一声示意。
“世子爷不舒服吗?”她学着贵妇人的样子用扇子掩着嘴说话。
郁阳天嘴角抽了抽,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精心搭建的舞台上,浑身鬼画符的一群人已经祈祷结束,一个长袍飘飞的老者缓步踏上舞台,对着四面八方虔诚跪拜。
“神谕就要降临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本还窃窃私语的人彻底安静下来。
阿诺终于对果子丧失了兴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舞台上的一举一动。
跪拜结束,老者站起身来,双手一挥,一条白色的横幅凭空出现在舞台中央,顿时,整个天空昏暗起来。
风很大,夹杂着凄厉的吼叫,听起来相隔很远,但是无比真切,就如同走在远古的森林里,一个不小心,就能命丧黄泉。
接着,那条白色的横幅摇摆的很厉害。
大风就如同墨汁一般,每一次横幅的抖动,都能增加一些奇怪的印记,渐渐地越凝越多,不多时,整条横幅都被墨迹铺满,白色变黑色。而那黑色的条幅,就如同一条被锁链禁锢的很龙,挣扎着想要脱出天际。
阿诺离得近,她似乎能感受到横幅上那种挣扎的戾气。
舞台上,老者双手一直挥舞着,似乎在打出某种符箓,天色更加昏暗,风吹得更加猛烈。
终于,随着一声长吟,黑色条幅段段碎裂,在满天疾风里旋转漂浮,再被撕裂成更细小的粉末,飘荡不止。
老者双目紧闭,手中符咒烧出幽幽火光,快速甩向空中断裂的条幅,随即,在那漫天大风中,条幅慢慢沉寂,碎片一点点落到老者脚下。
异动大约持续了十多分钟,老者又是八方叩拜,随即风止、云散。
一切如常。只是老者脚下多了许多漆黑的碎片。
“神谕成,宾客起身,请世子妃迎神谕。”
随着这一声呼喊,众人都站起身来,伸长了脑袋。
老者口中默默的念动咒语,他脚下的碎片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再一次悬浮在空中,拼出八个大字。
“行医济世,纳妾成双!”
阿诺僵硬的将这几个字念出来,就看见碎片忽然间化成粉末,全部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神谕?”阿诺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行医济世,这便罢了,可是纳妾成双,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彻头彻尾就是一个傻瓜,被人玩弄在掌心,却不自知。
“阿诺?”郁阳天瞧着她呆滞的模样,试着叫她。
她捂着胸口,只觉得心里的疼,就如同拿着刀子一点一点的往里戳。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甚至连外面的声音都变得模糊。那种感觉,就是视之如生命的信仰忽然间被推到,她的人生,她的世界,忽然间天昏地暗。
她站不住身子,只能蹲在地上、双手抱紧自己蜷缩着,不停的抖动。
阿诺知道,这是这具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她控制不了。只是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体会着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的眼泪如何都止不住。
太痛,痛的都想直接昏过去。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则神谕降临的时候,世子妃失态了,前所未有的失态。
她忽然之间从高高在上的世子妃,沦为街头巷尾所有人的笑柄。
她的酬神会,神谕竟然让她给世子纳妾,而且是成双成对的纳妾。
世子府中有个芸姑娘,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加上这个天降的神谕,世子妃平日里蛮横霸道、心胸狭窄、善妒不容人的传言如同春笋般,一瞬间铺满大街小巷,成为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她本是个受害者,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同情,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她哭过,痛苦过,难受过,可是最后呢?
阿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看小风吹着树叶一下一下的摇晃,心中的痛意如影随形,每一想到那个被称作为天意的神谕,她都恨不得想要毁天灭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是被郁阳天抱着送回来的。那条路不算短,她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浑身抖了一路。
郁阳天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肌肤相亲,他自然能感受到阿诺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深入骨髓,深入心肺,不受控制,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那张苍白的面孔,心里一阵阵的愧疚难当。
将阿诺送到房里,郁阳天一直都没有走。阿诺逐渐平静下来之后,仍旧抱膝缩在一处。眼泪已流干,她沙哑着声音问他:“你昨日来,是因为知道今天的神谕吧。”
未等郁阳天回答,阿诺已自嘲着开口:“我说你何时变得这般体贴了,你一直都是那样。或者,我当初就不该嫁过来,亦或者,跳下断天涯之后,我就不该再活着。”
郁阳天嗫嚅着,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搭话,半响,只道:“对不起,我未曾想会伤你这么深。”
阿诺打断他的话:“很感谢你愿意跟我说实话。酬神会你谋划了这么久,你想纳妾我自然会替你纳,只是,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么痛,她对你,应该是绝望了。阿诺想着,痛苦的闭上眼睛。
她很替原主感到不值,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她的撕心裂肺。
“还有,我想去见一见孟荆族长,希望你不要阻挠。”阿诺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可是心中的抽痛还是一阵一阵。她握紧拳头,狠狠的捶向地面。
以痛止痛,向来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只是她已经顾不得了。
“阿诺。”郁阳天痛心的唤了一声,想劝劝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伤痛本就是他赐予的,他有什么资格开口劝慰?
“你走。”阿诺转头,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