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此时已经围满了人,阿诺看不到,离着老远,只能扯着嗓子喊:“住手,都住手!”
看见阿诺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阿诺走近,只见少年面色惨白,眼睛紧闭,双拳咬在口中,背上鲜血淋漓,早已皮开肉绽。阿诺心中一颤,眼神扫过行刑的两人,两人面色一白,慌忙跪下,这一跪,周围的人也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小瑞早已走到井然跟前,双指探上少年的颈动脉,再翻翻眼皮,接到阿诺传来的视线,她微微点头,随即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井然刚被世子妃要到院子里,你们就将井然打死,你们这是要世子妃难看吗?”
“奴才该死,世子妃饶命。”小瑞话音刚落,就传来一片求饶声。
这本是世子府中惯例,触碰白兰花者都要杖毙,见井然被绑了过来,他们自然开始行刑,谁知道,这井然身后还有个世子妃呢。他们也觉得自己冤枉的要死,只是在世子妃面前,哪敢狡辩,只能认罪告饶。
“人既已经死了,也算他命该如此,只是本世子妃瞧着不忍,姨娘,给他入殓厚葬吧,顺便给他家里人送些银子,也算是个补偿。”阿诺说完,施施然转身离去。
“不仅能被厚葬,还能得到银子,这小子死的也值了。”听到身后的议论,阿诺不禁冷笑。果然是视人命如草菅,这活生生的一条生命,是几两银子能够换回来的吗?
却不知,她前脚刚走,井然就被草席一卷,扔在了早就备好的驴车上。驾车的人低低咒骂了几声,挥着鞭子走了。
驴车颠颠地往前赶,接近傍晚,天乌蒙蒙的,在去断天涯越来越荒凉的路上,驾车的人越走越快。随即,拐进了一座破庙。
阿诺回了兰若居,眼睛不时向外瞄一眼,千盼万盼,终于看见涟衣回来的时候,忧心忡忡的脸上才有了笑意。
“如何?可救回来了?”
涟衣瞪了阿诺一眼,倒杯茶喝了,才慢条斯理的回答:“老娘出马,一个顶俩。”
阿诺“噗嗤”笑出了声,扯着涟衣的胳膊撒娇:“就知道姨娘最好了,姨娘最疼阿诺。”
“我再疼你,这条老命都被折腾没了。”涟衣笑着戳她的脑袋,话里都是宠溺。和阿诺相处久了,涟衣早已没有刚来的拘束,阿诺性子随和,也从不端着身份,待她甚是亲切,她也就真的将阿诺当作自己的亲闺女看了,越来越宠着她。
“可是,你救了他,他却不能再回世子府了,你怎么安置他?”涟衣还是担忧。
阿诺低头:“不瞒姨娘,我需要人手,不管是世子府内还是府外。府内还有姨娘照料着,我不担心,可是出了世子府,我想给自己谋个生路。”
涟衣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欲言又止。阿诺似乎明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姨娘猜的不错,世子从没有碰过我,而且,我也不想和他发生关系。我只是想安安稳稳的,寻个爱我的人,并且只有我一人。”
看涟衣没有反应,阿诺继续道:“其实女人并不是非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没有男人,我也一样可以过的很好。姨娘这些年在府中,定也明白人情冷暖,人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姨娘能这样照顾我,我很感激。世子对我有成见,我想做什么事情,只能依靠姨娘帮忙,只要姨娘信我,我可以保证,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姨娘。”
“你,你放着好好的世子妃不当,你想离开世子府,你想自谋生路?”涟衣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不,我不离开世子府,我只是想,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即便哪一天逼不得已离开,我也不至于流落街头。你知道我的处境。”阿诺解释。
涟衣这才明白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心思,可见你的智谋远在我之上,我年轻时只想着争宠,一直想着王爷才是我最好的庇护,另寻出路的想法我到三十岁才有,我只当你是自家闺女,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跟我说。”
“谢谢姨娘,别的阿诺不敢说,但只要阿诺有的,定短不了姨娘的。”
涟衣将她揽到怀里,眉梢眼底都是笑意。原来世子妃的敏锐远在她之上,她想的,世子妃都懂。这样冰雪聪明的一个可人儿,却不愿意去争宠,否则她也一定不是对手吧。幸好,她的男人是王爷,而非世子。
阿诺就这样躺在她的怀里,安安心心进入梦乡。
梦里,她看见妈妈亲昵地搂着她入睡,她们悄悄的谈着贴心的话,讲着懵懂而又美好的青春岁月。她曾经爱慕过一个高高帅帅篮球打得很棒的男生,妈妈曾经悄悄喜欢过一个很书生气的男孩,那种感觉,青涩的,也是期待的。她想着,唇角无意识地上扬了几个弧度。
涟衣却想起某个清晨的初遇,他骑着高头大马,银灰的铠甲缀着红色的樱子,挺拔威武的身姿就这样印入她的脑海,让她午夜梦回,心中都是甜蜜和欣喜。后来,她如愿穿上鲜红的嫁衣,成了他的女人,第二日敬茶时,看见满屋子光鲜亮丽的女人亲热的叫她妹妹,她煞白了脸。
那会,王妃还在,世子爷四岁,淘气的问王妃那个漂亮的姐姐是谁,王妃说那是你的第八个姨娘。王妃是笑着说着,可是她清楚的看见她眼中的落寞与寂寥。她的心倏地痛了,甚至有些后悔为何要嫁进王府。
那个小世子,当时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却在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打掉她献给王妃的茶水,气哼哼地跑了出去。
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啪啪往下落,随后,就是步步小心,谨言慎行。所幸,王妃宽和,并不曾为难过她,世子年纪渐长,看见府中花花绿绿的女人,也只当看不见。如此十多年光阴,她面上笑的热切,心中却痛的难过。
再后来,看着身边的女人,旧人哭泣,新人欢笑,旧人逝去,新人再来,她一步步往上爬,却因为怀不上孩子,一次次陷入绝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刻薄的嘲笑和讥讽,无一时不吞噬着她的心。
看着怀中熟睡的少女,想到她刚才的话:“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寻个爱我的人,并且只有我一人。”她才明白年幼的自己到底有多傻。只是即便通透如阿诺又如何,终归抵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不愿嫁,还是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