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你的伤还要不要紧?”
“咳咳……不碍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那人声音低哑,仿佛生了一场久病未愈,满含着疲惫与憔悴。只是让人忍不住猜测,想必那曾经也是个清凉悦耳的嗓音。他躲在阴影里,全身裹着件黑色大氅,乌缎子般的绒毛紧贴着下巴,露出一双秀长深湛的眼。
另个男子长叹一口气:“唉……只怪我去得太迟了。”
“你也不必自责,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置我于死地,任谁都没有办法阻挡。”那人安慰他,“更何况,能在那等情形下捡回一条命,我已经万幸了。”
“可是你……”
“只是废了武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当真不后悔?”北辰羽苦笑道,“夜冥渊啊,从前我就劝过你,这样狂妄的性子不改,早晚要吃亏。你总是那么聪明,事事如料,可是当初若能忍刘山一点,也不会落得今天这番下场。”
夜冥渊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北辰羽,你还记不记你刚来王府时,那是我记得我们可是很看不顺眼呢!”他浅淡一笑,眼里有厌倦的意味。顿了顿,夜冥渊继续道:“其实权贵于我,不过如浮云。名垂千古也好,身败名裂也罢,又有什么关系?有时候想,若我不是生在帝王家,就去关外当马贼,掳着心爱的女人未尝不是快活一辈子。”
北辰羽盯着他的侧面,这个人线条骄傲,即使闭着双目,眼角依然上挑,说不出的清峭。这一年多病痛的折磨,似乎让他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北辰羽忍了几忍,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看,这是从墨云国探子手里得来的密信,内容千真万确。上头说,小姐……在一年前已经嫁给了易烬染……”
“哦,是么。”夜冥渊只是含糊的问了一声,将信握在手里,慢慢捏成团。玉石一样冰冷的修长手指弯曲成拳,像是用尽了周身的力气,攥的青筋分明。
“夜冥渊,你……想开一点儿。”北辰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别这样,我相信小姐一定是在被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这样的,你要相信她!”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夜冥渊平静地说道,“那时那刻,我也没有把握,自己到底是生是死。所以我就托付给烬染,让他以后照顾她。可笑的是,我料到了一切,惟独没料到自己居然活了下来。”
他说出这些话,声音依旧平静的不惊波澜。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握紧的手无声地展开,指尖犹疑着逐一伸展,啪哒,那封信终于滑落,带着心里某种撕裂的疼痛,落进尘埃里。那种痛,比每一次寒毒发作,从肉里生生剜出箭头来,还要难以忍耐。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年都不肯等我?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年来他凭借怎样的毅力,才存活了下来。那些密密麻麻,错综错杂,殷紫乌黑,大大小小的伤疤,是怎样贯穿了他纤郁的身体。有时痛极了,他甚至连自己的舌头都咬碎,却还清楚的记得她的模样。
“你……”北辰羽不能置信地看着他,“你以为自己会死,就拱手将小姐让给别人?那当初你为何不将小姐交给我?我一样能保她一世长安!”
“罢了,我有点累了,这事以后再说。”夜冥渊合上眼,重重的将背靠上了车厢,月光在他苍白淡漠的面庞上流过,显出一阵无力的虚脱。
车子拐了弯,到一处高大铜门前停下,守门的卫兵远远就横起了枪,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有令符在,快点开门!”北辰羽探出头来,将腰牌高高举在手上。士兵见了有些失措,别过头去,相互讨论了一番。守卫的头领抬起头,十分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好象在怀疑他汉人的身份。这时候门突然开了,里面人听见动静立刻出来,好象早就知道会有人夜里来访。
“李将军,这人自称有令……”
‘啪’,那头领话还没报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这巴掌扇得很重,打得他嘴角流血,脸上顿时肿出半边高。那个李姓将军正是这次跟着北辰羽从北苍国而来的使者李云,他收回手,揉了揉打疼的掌心道:“凭你也敢拦齐王贵客到来,还不滚远点!”
头领捂着面孔,再不敢阻拦,收起枪灰溜溜退到一边。见这情景,众人都有些错愕,不明白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只见北辰羽掀开帷幄,欠身跳下车来:“李云,你还是这副火暴性子,一点不见长进。”
“属下见过陛下!”
这下守卫的士兵们彻底蒙了,这个男子,竟然就是他们高高在上的北苍王陛下,顿时,众人吓得趴在地上颤颤发抖。北辰羽也不理会,笑着对李云道:“你个小子,别跟我讲这个烦人的规矩,咱们两兄弟,何时这么见外过?”
李云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又是拥抱又是揽肩,在他胸口左一拳右一拳。“陛下,你还好意思说我,一连大半年不见人影,让我独自守老营。”
“扬州那边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在仗打完了,还帮你带回来一个人。”
李云闻言,疑惑地转脸,越过他的肩头,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神秘男子,周身裹着黑色披风,将面目全部遮掩起来。他看了半天,只觉得十分眼熟:“这位是……”
夜冥渊揭开风帽,露出俊美如斯的容颜:“苍龙山一别,将军别来无恙?”
众人不由自主‘啊’了一声,李云微微眯起眼:“嗬……是你!”
夜冥渊微佻唇角,笑容不置可否:“李将军,上回打赌输了,你还欠我一顿酒吧?”
“我哪敢赖帐。”李云笑了笑,将他打量一番,不禁皱起俊眉,“六王爷,你怎么消瘦不少?身上的毒都解了吗?”
“你叫我冥渊就好,我已不再是什么王爷了。身上的毒无妨,已经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