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仰起头，看到程海的脸正眉开眼笑地摆在自己的眼前，怔了一下，不过这短暂的一怔很快便被发自内心的喜悦代替。晓月看到，女人暗淡的眼睛放出了光，那感觉就像是一个热爱春季的人在寒冬的旷野发现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花一样。晓月突然觉得，其实每一个人都终将成长为一位艺术家，他们的远方归来的儿女便是他们最欣赏也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程母的脸很快便被幸福的微笑占据。她站起身来，双手握着程海的手臂，旁若无人地说道：“阿海，你怎么回来了？”那口气之中，洋溢着的幸福分外明显。
程海也笑着答道：“来这儿出差，昨天刚办完事，今天就回家里来看看！”
“也不打个电话回来，我好买点菜放在家里。”程母假愠，脸上却还是笑着，眼睛被挤成了两条细缝，隐匿在了她满脸的皱纹里。
母亲对子女的唠叨往往像是喜马拉雅绵长的山脉，程母也不例外。可是就在她打算继续说话，程海身旁的晓月就正义凛然地窜入了她的视线。她看了看晓月，又看了看程海，问道：“这位是？”
程海赶紧介绍，把晓月定义为朋友，可这丝毫不能阻挡程母把晓月当成猴子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起来。晓月浅浅地鞠了个躬，热情洋溢地问候道：“阿姨好！”程母又笑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回应说：“好，好，好……”那笑容，比刚才看到儿子的时候还要肆无忌惮。
程母拉过晓月的手，便开始户口调查般问起来：“姑娘，你今年多大了？”晓月不知底细，只是回答：“我中秋节那天生的，今年马上就二十三了！”程母赶紧接着说：“我们阿海今年二十五了，两人年纪正合适，我就刚好比阿海他爸小两岁。俗话说：男长女两岁，和和又美美。你还是中秋节生的，中秋节好，喜庆、吉利。姑娘长得也漂亮，真是不错……”
晓月这才明白程母打的是什么主意，脸便红了，忙把头低了下去。程海在边上早就听得震惊不已，趁母亲停下，赶紧插嘴，腔调晓月只是朋友，不是女朋友。程母有些不信，以为是儿子是在敷衍自己，程海只好把晓月为什么会跟着过来的原因也说了一遍，程母这才将信将疑地住了嘴，脸上却满是失落的神情。
程母说家里没什么菜，见时间不早了，便出门到菜市场买菜。走之前还招呼程海让他带晓月上楼，或者出去转转。晓月选择了后者。程母一走，程海便要领着晓月出去，晓月提醒他店门没关，程海只是笑笑，说没关系。晓月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迈开步子，一会儿工夫便忘了这事，开始把程母对她的误会当成玩笑饶有意味地说了起来，程海也笑着回应，心里却不是滋味。
晓月很快便明白为什么程海可以把店门肆无忌惮地敞开，而人放心大胆地出去。她跟在程海的身后，发现几乎男女老少见了他都要打声招呼，而说话的内容无非就是下面的这几个样板！
“程海，回来了，还带了个女孩子！”或者更为直接，“哟，程海，带女朋友回来了！”当然，也有保守一点的妇人是站在以程母为中心发表言论的，“哟，程海回来了，还带着个女孩子。好啊，玉秀现在算是熬到头了，马上要享清福咯！”接下来便是一串沙哑但是发自肺腑的笑声。玉秀应该是程母的名字，晓月心想。
起初，程海还对人们的误解耐心地作出解释：“你弄错了，她只是我朋友，我们不是在谈恋爱！”但一次两次N多次不厌其烦的解释之后，相识之人类似的问候还是鱼贯而出汹涌来袭。最后，程海已无力再做解释，只好点头道：“是啊，是啊！”
人们说的话基本都是江南方言，程海回的也不例外，晓月完全听不懂，还以为他们之间只是亲邻朋友们无关紧要的问候。晓月面带微笑地看着一张张欣赏的笑脸从自己眼前划过，心中感慨万分，却只能在没有声音传来的空当对程海说：“你们这儿的人真热情啊！”
程海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却也没有说出事实，只是说：“是啊，是啊！”说着便带着晓月原路返回，再次回到店门口的时候，刚好遇到买了菜回来的程母。晓月看了看她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拎满了，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程海赶紧迎上去，把大半的袋子全部抢到自己的手里，程母虽推辞，最终却还是笑着放了手。程母要程海带着晓月上楼，自己则在下面关店门。程海把晓月领到小店最里面的一道小门前，打开门，便有楼梯出现在了两人眼前。晓月暗叹这房子建得好，楼下当店面楼上住人。
楼上有三个房间，这应该是程海敢斗胆把晓月带回家的原因。装修很简单，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程母很快也上了楼，招呼晓月坐下，给她倒了水，便到厨房里忙活去了。程海要进去帮忙，被程母拦在了厨房外面，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程海便退了出来。
晚饭弄了不短一段时间，程海把晓月带到自己房间参观，又带她到程燕的房间看了看，说了一些小时候的趣事，时间便也很快过去了。程母把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程海又要去帮忙，程母却让他道楼下看看他姐姐程燕来了没。程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他问道：“姐姐要过来吗？”
程母应了一声，又催促他快些下去。程海下了楼，晓月跑到厨房说要帮忙，程母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拒绝。等两人把厨房里的菜全部端上饭桌，那不小的桌子几乎没有了空隙。晓月闻着扑鼻的香气，煞是嘴馋，这时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温婉的女声在说话，嘴里叫着程海的小名。
晓月循声望去，程海和一个三十岁左右抱着孩子的女人出现在楼梯口，这女人便是程燕了。程海正在逗程燕怀里的婴孩，程燕则含着笑。程母也赶紧迎上前去，先是摸了摸婴儿的脸蛋，接着对程燕说：“有正怎么没来？”程海作了回答，说：“姐夫进货去了。”程燕补充说：“他晚一点会来接我回去。”程母的笑容敛了起来，说：“干嘛非得今天回去？”程燕则说：“最近店里生意好，我不在有正一个人忙不过来！”程燕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之间尽是笑，程母听了笑容也再一次含着。
这一家三口说得开怀，把站在一旁的晓月完全忽略了，还是程燕最先发现晓月，便问程海是谁。程海才想起来忘了介绍，刚要张嘴，晓月就自己窜到程燕前面，蔚为激动地自我介绍道：“你就是程海的大姐吧！我是程海的朋友。今天刚听了你的伟大事迹，我对你五体投地了。你把人性的自私压缩到最小，把姐姐的关怀扩展到最大。我觉得，你的精神已经超脱了人类自私的本性而单独存在，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已经无话可说了，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程燕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儿突如其来的一番赞扬甚感莫名其妙，只得转向程海希望得到答案。程海解释：“我朋友，来杭州旅游。”接下来，四个人--是五个人--围着饭桌坐下，程海向程燕花了小半个小时的时间来阐述晓月对其敬仰之情的来源。等条理脉络全部梳理完毕，程燕才渐渐明白事情原委，却甚感受宠若惊，谦虚地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作为一个姐姐，那些都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