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晋初五内俱焚,难受极了,连珠炮似的一吐为快:“你不要谈什么民主不民主、自由不自由了!要是在十年前,这些冒牌货或许还能骗一骗人。今天,见鬼去吧!我劝你还是关心一下切身生活吧!为什么要允许一部分人吸大多数人的血以自肥,而大多数人陷于贫困、饥饿、死亡!《中央日报》每天都在骂中共是恶魔。既是恶魔,怎么还有那么多有志气、有修养的学者、青年趋之若鹜?他们书越读越糊涂,会死心塌地地去追求‘恶魔’吗?为什么中共的人一天天增多而国军山河日下、打一仗败一仗?为什么……”
“好啦好啦!”陶峙岳举手,强行制止了陶晋初,“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来公论,我不想抬扛,也不想保密局的人把你当作共党分子抓起来,在胡宗南那里的教训还不够吗?这样吧,我给你一天时间,明晚还是来吃个饭。共事一场,话话别还是应该的,不会耽误你的飞机吧?”
第二天晚上吃饭“话别”,让陶晋初意外的是,屈武也在场。他不觉暗暗一惊。
屈武4月1日随张治中作为国共和平谈判代表团顾问飞抵北京。《国内和平协定》草案签订后,由屈武和黄绍竑携往南京呈李宗仁签发。李拒不签字,和谈遂告破裂,屈、黄二人各返本部,而张治中却留在北京再没有离去。
屈武回到迪化,把张治中和平解决新疆问题的意向带了过来,暗中与刘孟纯、刘泽荣、陶晋初积极策划,甚至公开场合也大谈北京一行的见闻,以致引起马呈祥、叶成、罗恕人等非议,差点有一场轩然大波……陶晋初想,陶峙岳让屈武到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关中催调马步芳索兵,疆内谋乱陶峙岳降魔
张治中和谈不归,国民党中央政府擂胸顿足撤了他的职,并发布通缉令。消息传到兰州,乐坏了马步芳。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宝座恰好成全了他最后一段嚣张的日子。
马步芳当上“长官”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陶峙岳索要马呈祥的骑一师,理由冠冕堂皇——彭德怀将攻兰州,需东调增援。
这一来,马呈祥在新疆更着急了,天天追着陶峙岳要出发命令。陶说:“既然马长官有话,本司令坚决照办!只是这么大的部队行动,路途又这么远,总得要作些物资上的准备嘛。否则等上了路,问题成堆,非拖垮部队不可!”说着话,就吩咐司令部又造计划,又拟文书,摆出大部队即将出发的架势,跟真的一样。
可是,雷声大雨点小,一拖十天半月又过去了。直到兰州解放,马呈祥出发的日子还是遥遥无期。
陶峙岳忙什么去了呢?他每天坐着车在各个物资仓库之间往返穿梭,检查后勤工作。这在部队行动过程中,的确也是个必然的环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马呈祥等人虽然肚子胀得像皮球,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8月中旬,彭德怀指挥解放军一野各部队开始分取青海、宁夏及河西走道,形势一天比一天逼得紧,陶峙岳的后勤工作还没有检查完毕。这天他来到赵锡光的整四十二师,很自然地与赵在焉耆这个小地方会面了。谁也没有察觉到这是一次不太正常的秘密约会,更不会知道陶、赵二人私下作出三条约定:其一,待解放军接近,派员接洽,把部队交出去;其二,部队交妥之后,二人都站开,别无他求;其三,部队改编时,要求不在民族军监视下进行,以免发生误会。
但是,这个“没人知道”的行动,却引起了罗恕人、马呈祥和叶成的怀疑。马、叶、赵三个师长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彼此都安插了足够的耳目。而罗恕人本身就是军统保密局方面的人,大事小情,只是他想知道,就没有能瞒过去的。
最先生疑的就是罗恕人。他打电话问马呈祥:“陶六爷去了四十二师,你知情吗?”
“知道,不就是看看后勤吗?”马呈祥心里很烦。
罗说:“恐怕不那么简单吧!赵这个人一向阴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马呈祥一听,警觉起来问:“你说该咋办?他们是不是在玩什么暗刀子耍爷们?”
“不用多说了,你马上到老叶那里去,我随后就到,见面再谈吧!”
马呈祥和罗恕人抢火似的赶到了叶成家,谁知叶成却不在家。叶夫人是个水光溜滑的女人,自然不是发妻,半路上娶的小,人长得又体面又风骚,见到男人有说不完的话。罗恕人和马呈祥都是老熟人了,叶夫人更没有拘束,这个身上拍一巴掌,那个身边蹭一小下,几句话就把两人安顿下来,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傻笑。
叶夫人告诉罗、马二人,说叶成出门找相好的去了,“我才不在乎呢!”她那个样子好像罗、马二人倒应该在乎似的。
一见叶夫人,罗、马二人没有了正经,嘻嘻哈哈地说:“叶师长今天不回来,我们就不走!”
叶夫人给二人沏了茶,绛紫色的旗袍撩得高高的坐在旁边,说:“放心,不到5点半他一准回来,晚一分钟,他敢!”说着又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紧绷绷的身上一颤一颤的。
其实这女人知道叶成去了陶峙岳家里,只是守口如瓶罢了。兰州解放后,新疆的国民党大官小官,人人都在找退路。叶夫人跟丈夫说:“南京没了,广州又那么远,我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罗恕人、马呈祥那些人都靠不住,我看来看去,要说有主意的,还得数陶司令。别怪我妇道人家多嘴,将来我们跟着他,没得亏吃!”
叶成惧内是出了名的。这番话他听着也在情在理,所以,有事没事常到东门外陶的住处坐一坐。今天听说陶峙岳刚刚检查后勤回来,慌忙找个空子溜过去抱一下粗腿。当然,这在事先得经过夫人的允许。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陶峙岳见到叶、罗、马这几个人,就得做一番说服工作。今天见到叶成又是如此,从全国形势、新疆特点及今后出路一一谈过来,无非是此去关内、戈壁千里,沿途人烟稀少,物资准备不足万不可轻举妄动之类的话。“所以我急呀,”他说,“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仓储检查了一遍,心里才稍微有了点底子,若不然……”
叶成连连点头说:“司令辛苦都是为了官兵们的利益,这一点,叶某我从内心理解,钦佩!”
陶峙岳听了此话也显得很感动,拉住叶的手:“都像你这么善解人意,事情就好办得多啊!你想一想,新疆有十三个民族,他们中的许多人同苏联那边都有亲朋故旧的关系。我们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历史上又遗留下来那么多的嫌怨,如果在我们军队内部发生点什么问题,必定要引起大骚乱。历史的教训,令人不寒而栗呀!你我受党国栽培多年,都懂得军人当以疆土为重,马革裹尸自古是军人的殊荣,无论关内出现什么样的形势,我们也切切不可感情用事。当此动荡之秋,稍有不慎,将成千古罪人啊!”
“司令的话句句在理,叶某心领神会……”叶成像是真的被打动了。
送走叶成不到半个小时,刘孟纯和刘泽荣又双双登门。两人提了一瓶苏联的“白烧”酒,说是来“看望”,实际上是想探一探陶峙岳对解决新疆问题的意向。
自从上次同陶晋初闹“误会”之后,陶峙岳的口风适当放宽了一些。对外仍保持“缄默”的姿态,但最贴心的几个人大体上能够让他们猜得出自己的真心。正因为如此,陶晋初才又决定留下来干。
二刘坐了一会儿,刘孟纯说:“罗恕人和马呈祥、叶成这几个人越来越暴躁了,他们经常在老满城聚会,喝醉了耍酒疯,外面都在谣传,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驻迪化办公厅,已从新大楼搬到老满城去了!”
“老满城”是马呈祥骑一师司令部所在地。陶峙岳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自兰州失守,马呈祥关内的亲属音信全无。他是马步芳的外甥,这种沮丧的心情可以想象。马每与罗恕人到陶峙岳面前谈起入关的事,总是声泪俱下。如此,借酒浇愁也在情理之中。
“外事方面有什么动态?”陶峙岳转问刘泽荣。
刘泽荣告诉陶说,苏联驻新疆总领事萨维诺夫和副领事叶甫塞也夫向二刘以及屈武暗示过多次,北京方面将于9月组成新政府,届时苏联将予以承认。希望新疆方面能够及时地主动转变,不然的话,北京新政府成立之后,苏方就不能再和新疆旧政府打交道了。并且还说,除了马呈祥的骑一师部队令其退出新疆外,其他部队都可以原封不动转过来。
刘孟纯插言:“势在必行,时不我待,司令当以大局为重,三思而后行。”
这些消息让陶峙岳且惊且喜。从内心实情而言,他真是希望苏方暗示的那个“9月”早一点到来,让今天的一切赶快成为历史!
说了半天,二刘见陶峙岳始终没有表态,便绕着弯子把话题往中心引导,硬是要“请教”陶峙岳的看法。陶想了想,说:“新疆问题不是政治问题,而是军事问题。”言下之意,就是要掌握部队。二刘是明白人,心中立刻有数了,笑眯眯地告退出去。
一天下来,陶峙岳实在累得不轻。二刘一送出门,立刻感到有股倦意。挂钟已敲过10点,这在迪化也算是深夜了。陶峙岳赶紧吩咐打水洗澡,准备好好恢复一下。当他洗完澡刚躺上床就要入睡时,忽听内门上有人轻轻扣了几下。陶知道一般人进见,必经卫兵通报,而能直接闯入扣响内门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何况时值深夜。他骨碌一下爬起来,边吩咐勤务兵开门迎客,边穿好衣服到客厅整装以待。
奇怪的是,来人竟又是叶成。
陶峙岳脑子“嗡嗡”叫,料知必有蹊跷,但脸上仍努力保持镇定,问:“还有什么事吗?”
叶成吞吞吐吐:“他们……他们……商议了一个计划,打算把刘孟纯、陶晋初、屈武等人拘捕。”
“怎么回事?”陶峙岳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叶成干脆把他和马呈祥、罗恕人等商定的所谓“清君侧”计划和盘托出。原来他们认为陶峙岳之所以不能决断入关事宜,主要原因是受了刘孟纯、陶晋初、屈武这些身边人意见的影响。因此,三人决定深夜突然袭击,把这些人通通拘捕,一网打尽,然后……当然是胁迫陶峙岳下达部队内调的命令。
幸好叶成与陶峙岳平时相处还算过得去,加之几小时前刚刚听了陶的一番“肺腑之言”,所以,力主把计划事先报告给陶峙岳,然后再付诸实施。他们让叶成来完成报告的任务,相约一个小时后回报情况,开始行动。
陶峙岳闭上眼睛,痛苦不堪地喊道:“你们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呀!抓了人之后呢?你们想过没有,第二步怎么走?!”
叶成惶惶不安,无言以对。本来这件事就是心血来潮的急就章,出于一时盲动,并没有什么周密计划,哪里还谈得上第一步、第二步!
几句话一问,陶峙岳便从叶成的表情上看出破绽。决心凌雳快攻,掐死这个计划。当即留下叶,并给马、罗二人分别摇电话,言辞恳切地让他们到自己住处来商谈。
不一会儿,马呈祥和罗恕人耷拉着脑袋赶到了。马嘟哝着说:“不用谈了,我们决心已定,这件事非干不可!”
陶峙岳单刀直入:“你们光知道抓人,想过新疆的特殊情况吗?眼下这里是个炸药库,一旦引爆就不单是我们几个人的安危问题。你们谁能担保枪声一响,地方不致暴乱?地方暴乱、军队失控,官兵死于非命,强邻趁机用兵……这些后果于你们几个又有什么便宜?”
马呈祥说:“要什么便宜,大不了是个死。这么不三不四地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罗恕人一旁落起泪来说:“我们内心有苦痛,你好像无动于衷,讲道理,又每为你所屈……”
陶峙岳语声极其沉痛:“我不是不关心大家的处境,可我更要关心全体官兵和全疆各族人民。如果你们还承认我是你们总司令的话,就应让我以冷静的头脑为你们考虑问题。目前局势你们也清楚,不应再去想部队内调了,无济于事啊,徒然烦恼!你们带部队走也好,个人离开也好,都要细细思量。我陶峙岳一颗赤裸裸的心,可以摆在你们面前,我决不离开新疆,我将与全省老百姓和全军将士及其家属共存亡。我有这样的责任,为尽到责任,虽死不辞……”
陶内心冲动不已,尽情倾吐出来。这样说着说着,东方已经发白了。
张治中一电千斤力,邓力群一人十万兵
邓力群的名字首次出现在迪化,具有里程碑意义。他是陪同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少奇赴莫斯科公干之后,直接奉命由苏联进入新疆伊犁的。在赶到迪化之前,他已同三区政府领导和民族军首长们交流了好几天意见,并把带来的电台在伊宁架起来,从此,三区临时革命政府,民族军指挥机关与中共中央建立了直接的通信联络。这对于民族军的建设、发展当然是崭新的一页。
9月19日,邓力群把毛泽东邀请三区革命政府和民族军代表,赴北平参加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筹备会议的信,交给了阿合买提江。毛泽东的信中有这样一句话:“你们多年来的奋斗,是我全中国人民民主革命运动的一部分。”
这句话足以把国民党十几年来五花八门的陈词滥调打个落花流水。
邓力群告别三区和民族军的“同志们”,信心百倍地来到迪化。包尔汉以最高的规格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当晚,陶峙岳也赶过来了。邓力群把张治中给陶、包二人的电报转给他们。
这个电报自然是新疆和平解放过程中,关键性的文件之一,全文如下:
迪化陶副长官岷毓兄、包主席尔汉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