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所以安葬死者要经过那么多的程序,就是要表明,他们曾经来过,他们曾经生活过,他们的生活方式有别于一块石头、一棵杜鹃花,或一头猩猩。他们的生活,值得叙说和回忆。——托马斯·林奇《殡葬人手记》
七号公路,八号当铺。七号公路只进不出,八号当铺只典不赎。
没想到,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刚刚踏入社会的我却会成为一名灵车司机,穿梭阴阳。我更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位打扮古典的年轻人,竟然是传说中“八号当铺”的现任掌柜--赵熙。
没错,就是那一双眼睛,即使在黑夜里,你依然可以看得清晰,因为他一直在注视着你!
我看着这位与我同龄的年轻人,竟然在心中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且我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这位八号当铺的掌柜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喃喃地开口道:“金先生,你有一双阴阳眼,但是世间的很多事情是用眼睛无法看得清楚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问道:“呃,请问您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句话么?我……我记住了,谢谢!”
八号当铺的掌柜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凑近一步,轻声道:“我想,终有一天,金先生会亲自莅临我们小铺的……”
此话一出,我又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吞吞吐吐道:“呵呵……一定……一定……”
说完,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便朝着殡仪馆走去,也不管他会原地消失不见还是会继续站在我面前,反正我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宿舍。
回到宿舍后才发现,容轩大哥竟然还在玩那什么撸啊撸,我问他困不困,他告诉我赢一把就睡觉。我站在他旁边看了半分钟,觉得他今晚上要通宵了。
我也不去想太多,只是赶紧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一头栽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刘显明大叔和容轩大哥一说,没想到二人非但没有觉得意外,反而很正色地对我说:“看来那位八号当铺的掌柜一定是想要告诉你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亲自见你的。”
我又说:“那我还能真的跟他见见面不成?”
刘显明大叔摆了摆手,说:“这个自然不必,不过万事要留一份心。”
就在我们三个商量的时候,大厅的接待突然打电话来了,说有一位要赶紧见刘显明大叔。
我们跟着刘显明大叔一起下去了,然后看到一位大腹便便的大老板,梳着乌黑锃亮的大背头,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正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来回踱步。
刘显明大叔瞧见那人后,对我们小声地说道:“估计要来业务了。”
那位大老板也瞧见了刘显明大叔,然后赶紧把包夹得更紧,伸出双手就朝着这边迎上来。
“哎呦,这不是李老板么?”刘显明大叔也摆出一副好久不见的样子,朗声道。
“可不是咧!我滴锅锅哎,则下子怀要请里帮帮忙的咧!”
那位李老板刚开口就是很重的乡音,他也似乎一直在纠正着自己。
简单地一交流,我们知道,原来李老板的一个亲戚在长沙省医院看病,可是因为已经到了晚期,那位老爷子还是没有熬过去,一命归西了。按照习俗,落叶归根,那位老爷子是益阳的,要送回益阳去。可是谁也不想拉着死人跑个一百多里地,再加上夏天炎炎,恐怕尸体会腐烂掉。于是,李老板通过多方地打听,再加上与刘显明大叔有过几面之缘,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便找上门来了。
刘显明大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喃喃道:“哎呀,这个益阳啊!离着我们这里可不算近啊!”
那位李老板似乎早已经猜到刘显明大叔会这么说,急忙挥了挥他那如同熊掌肥厚的大手,道:“没关系的,只要你们把他送回去好好安葬了,我付给你们双倍的价钱,可以不咯?”
刘显明大叔点了点头,又问:“那现在人在哪里呢?”
李老板长话短说,然后急忙招呼着我们跟他一起去省医院,刘显明大叔见没事便让我们也跟着去了。
路上,李老板简单地说了一下。
原来,这位所谓的亲戚,其实只能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是,这位老人却与常人实在是有些不同,因为这位老人是一名巫师。
一提起巫师,可能现在的年轻人或者一些外乡人都会想到动画里面,或者是童话故事里面的巫婆、巫师等等。可是,在湖南的湘地之上,从古至今却一直都存在着这么一个职业。客家也好,苗族也罢,甚至是汉人,都信奉着他们。
作为湖南人,自然知道有这么一码事。因为从小的时候就听爷爷奶奶们讲过巫师的许许多多的故事。
就比如,有一家人有了小孩,然后请一位巫师到家里做客,请他吃长寿面。可是却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巫师前面刚刚把面条给咽下去,紧接着便哭出声来。这主家都觉得惊奇,赶紧问巫师是怎么了。巫师哭着告诉他们,说这个孩子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他的接班人,而他的时日也就不多了。结果呢?果然如此!巫师喝完面的第二天便驾鹤西去了,而后来那个小孩子还真的接了他的班。
又比如,有一年,湖南中部的邵阳县整个县普遍大旱,可偏偏却有一个村子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记者们都去采访,发现那个村子一共才500多号人,竟然全部出来,在一座小山上建了个神坛,请当地的一位巫师在坛上做法,坛下所有的村民下跪祈雨,你还别说,第二天雨就下了,而且只有他们村子田里下了,其他村子都没有。
就这样,这些个故事是越传越邪乎和神奇,后来的小孩子都把它当成神话故事听了。
而湖南的巫师,也成了预言者、祈福者,甚至是神医的代名词。反正在一些偏远的乡村,直到现在还有巫师这个古老的职业。什么红白喜事,天气预报,治病救人等等,反正没有巫师不能做的,简直无所不能。
所以,当得知了这么一码子事情后,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你说这么有本事的职业,竟然还会让自己得了癌症,更是医不自治,拖到晚期无药可救了。也是可笑啊!
我们来到省医院后,发现李老板与一位老太太碰了个头,那位老太太估计也是七八十岁了,虽然精神头儿还是可以的,但是身子已经不行了,整个躯干佝偻到了一个很诡异的弧度,说句不好听的,很像是一个老侏儒。
老太太一脸的褶皱和老年斑,却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老太太盯着我们三人看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就这样,我们简单地商议了一下便达成了共识,然后李老板很爽快地付了我们双倍价钱。
我们在灵车里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将老者的遗体放入其中,然后带着老者的遗体,顺便载着他的遗孀,一同前往益阳。
因为是白天,所以也不必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可是我却非常的郁闷。
因为这位老太太实在是太能唠叨了,这么大的岁数了,不仅一路上不累不困,反而越说越有精神。
“哎呀,这个小娃娃,你今年多大了啊?”老太太坐在后面问我。
我好心好意地回答说:“哦,老奶奶,我今年刚刚25岁。”
“哎呀,25岁啊!不娶老婆不工作,偏偏干这个活儿。哎……怕是以后没什么前途咯……”
这……
老太太一句话把我给呛得不行。
我有些无奈,毕竟不能跟个老糊涂争执吧?
于是,我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我却没有想到老太太又开口了。
“哎呦,你还笑?笑个毛线咯?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挣死人挣的钱……”
此言一出,我实在有些怒了。不过,开车的容轩大哥瞪了我一眼,我也知道自己不会去跟他一般见识,只能忍气吞声不说话了。
可是,这位老太太兴许是真的老糊涂了,不停地念叨过来念叨过去的,搞得我脑壳子都要炸了。
确实,因为我们的这个职业,不管是传统观点还是现在人看来,都是讳莫至深的。我很清楚,也很明白。我自己也曾绕不过这个弯儿来,以至于一直到现在我依旧没有跟父母坦白我真正的工作。
而且,就是因为我的这个工作,遭到了我心仪对象的家里反对,才会使我自己被迫做出决定,被失恋……
可是,我想说,等我慢慢地接触这个行业了,我知道了一点。那就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也许我不当灵车司机,还会有更多的“我”来代替我。其实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也受过争议和白眼,我也被别人骂过脑子坏掉了,这么年轻便选择了这么一个行业……
可是,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做这一份工作越来越觉得很快乐,我做得很认真而且很自豪!
这位老太太说的话,反而让我觉得我心头的那块石头逐渐可以放下了!而且,我在心中笃定了,未来在这条遇到任何的艰难险阻,我都要坚持下去!
是的,工作,无关理想,但是我却要一直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