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天旭听了，大吃一惊道：“他，就是查理？他是不是还有个中国名字，叫燕归来？”
第二天，孔嘉很早就醒了，其实他一夜都没怎么睡，昨晚华天旭夫妇劝慰了他半天，然后他先是和华天旭一起上网去查资料，还有那些有关平行宇宙的理论，然后又查开灵顿的文件资料，因为敏之在华盛顿国家图书馆工作，她有进入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密码，他们查到1970年，就在当地确实有一次商店失火事件，是一个叫本杰明的报道的，但是没有伤亡人数报道，更没有说商店的消失是什么平行宇宙之类或者强磁场造成。当然，报纸不这么说也是对的，本来就属于推理，没有完全的科学依据，如果说了，可能会造成居民恐慌，给这里的经济生活带来负面影响。敏之开始还陪着他们，后来实在顶不住，就去隔壁房间休息了。
两个人折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快到凌晨，两个人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忽然，电话铃骤起，孔嘉“腾”地一跃从床上跳起，拿起电话就喊：“燕燕，你跑到哪里去了？”
“孔先生？”电话里是老汉姆的声音。孔嘉一下子泄了气，但仍抱着极大的希望问道：“你们有燕燕的消息了？”
老汉姆的声音非常镇定，职业训练使他不会随便提高或改变自己的音量和音色，而给受害人带来渺茫的希望或误导。他非常清晰地说：“孔先生，我是想请你去一个地方，也许会给你一些线索。”
孔嘉和华天旭坐在老福特车里，不知道老汉姆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敏之本来也要跟来，华天旭说有他陪着孔嘉就行了，让敏之再去查找一些资料，说不定会有什么帮助。
老汉姆一路上没有说什么案情的发展，他只是说，这件事已经报告了联邦调查局，FBI今天就会到，协助调查这一事件，但是从他的语气，孔嘉知道他并不看好FBI这帮人。但老汉姆的话语间，又好像暗示孔嘉，燕燕不一定就真的消失了，起码，她不会是遇难之类的。
汽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在山里七绕八绕，最后驶进一条土路，又开了一会儿，看到几户人家，相隔都很远，几乎半英里才会看到另一家的信箱，房子都掩映在树林中。最后，他们拐进一处很隐秘的小路，路边有一个破旧的信箱斜向一边，孔嘉看到了一座房子，这座房子很古老，而且如果不拐进这条土路的话，在外面根本看不到。
老汉姆把车停在门口，三个人走出来，孔嘉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房子哪里似乎让他觉得熟悉，当然他不可能来过这里，但就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可能？他想自己一定是想燕燕想得神经快崩溃了，因此才有了幻觉。
来到门前，老汉姆没有按门铃，而是咚咚地敲起门来，而且还大声叫：“罗丝，罗丝！”
华天旭和孔嘉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熟悉这个名字，那是昨晚老汉姆告诉他们的。那个罗丝，怎么，她还活着？那她得多大年纪了？九十？一百？两个人的心都开始怦怦乱跳了！
好半天，他们才听到缓慢的脚步声，然后是门闩开动的声音，最后，门终于开了，露出一张脸。这张脸当然不年轻，但也说不上很老，皱纹很多，但分布很均匀，更重要的是，这张脸很亮，每一道皱纹的间接处皮肤都是很光滑的，嘴角和眼角虽然向下耷拉着，但轮廓很分明。前额饱满，两眼仍然很有神，绝对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哦，汉姆警官，你终于来了。”罗丝开始说话，她的声音圆润，很性感。她把门拉开，示意他们进来。
“是啊，罗丝，来看看你这个老妖精。你还好吧？”老汉姆一边往里走，一边调侃道。
“当然啦，这不是还没死吗！”罗丝一点儿也不在乎汉姆的调侃，反而满不在乎地说。等他们都进来，她重新关上门，孔嘉闻到屋里有一种味道，那是长期空气不流通的味道。
罗丝拄着拐杖，两眼炯炯地在孔嘉和华天旭身上移动着，看得他们有些不自在。
老汉姆指着孔嘉和华天旭，说：“给你带来两个朋友，我想你们会有共同语言呢！”
罗丝审视了一下孔嘉和华天旭，说：“是吗，我这辈子好像就没有什么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只有我的老头子，还早早就撇下我自己享福去了。”
老汉姆解释道：“这两个人其中一位和你老头子大概有些渊源，”他指着孔嘉说，“他的女朋友，叫燕燕于飞……”
“当”的一声，罗丝把手里的拐杖扔在了地上，“什么？”她上去一把揪住了孔嘉的衣服，劲很大，根本不像个近百岁老人，“你说她叫什么？她是什么样子的？她几岁？她的父亲是谁？住在哪里？还活着吗？”
孔嘉被罗丝一连串的问题弄蒙了，他想摆脱罗丝的手，可是动了动，居然没有摆脱，而且他又怕太使劲会推倒老人。这让酷爱运动而且以健男自称的他不免尴尬，脸都憋红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你，我，燕燕她……”
还是华天旭先意识到老汉姆和罗丝的话里有话，他弯腰帮罗丝捡起拐杖，递给她，说：“罗丝女士，让我们慢慢给您讲。”
罗丝松开手，看看华天旭，缓慢地接过拐杖，说：“我不是罗丝女士，我是燕太太。”
罗丝缓缓走到一张沙发边，慢慢坐下，眼睛盯在墙上的一张照片上，她自言自语地冲着照片上一位男人说：“看来你的报应来了！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我也能看到，哈哈哈……”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很冷，孔嘉觉得有些瘆得慌，他悄悄看了老汉姆一眼，老汉姆似乎若有所思，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他又看华天旭，华天旭此时也用目光盯住了墙上的照片，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丝恢复了平静，转过身来，看着孔嘉，问道：“你有没有燕燕于飞的照片？”孔嘉像刚回过神似的，赶紧答应着，打开手机，他的屏幕保护就是燕燕的照片。罗丝接过手机，哆哆嗦嗦地戴上脖子上挂着的老花镜，端详了半天，嘟囔着：“嗯，像查理，那眼神……可嘴巴和鼻子，像我……”然后她像是带着点儿气似的说：“哼，反正不像她爸，不像！”
孔嘉和华天旭都明白了，这个叫罗丝的老人，的确是燕燕的奶奶。她还活着。
可是，她的反应却令人奇怪。孔嘉还以为老人听到孙女燕燕消失的消息，会有些过激的举动。他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可以说是五味陈杂。爱屋及乌，罗丝——一个失去了丈夫，儿子也不在身边的孤独老人，现在又听说唯一的孙女也丢了，她老迈衰退的心脏还能承受得住吗？所以孔嘉想了一些安慰之词准备着，虽然他自己此时也非常需要安慰。
然而出乎意料，罗丝不但没有伤心和惊讶，反而非常平静，她耷拉的嘴角甚至往上翘了翘，似乎在微笑。那样子好像这早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拍拍孔嘉的肩膀，倒安慰起他来：“年轻人，你不必过分担心，这是我的孙女儿，这件事迟早会发生。”突然她又有了气，恶狠狠地对着墙上一家人的照片说：“哼，要不是我那不孝的儿子，这件事也不会发生得这么无准备！我早就警告过查理，他就是不听，不听！”
老汉姆也很感慨，走到罗丝身边，虽然在警察局里孔嘉已经给他看过燕燕的照片，但是当时老汉姆还没有把燕燕和罗丝一家联系起来。现在，在这间屋子里，他又仔细端详着燕燕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杨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罗丝蹒跚地走到壁炉前，凝视着墙上的照片说：“唉，我们曾经是多么幸福的一家！”
华天旭和孔嘉也走过来，看着墙上的照片。那是一家三口，背景是迪斯尼乐园的城堡。罗丝和丈夫都很年轻，他们的儿子杨——他的中文名叫燕穿杨，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头发黑黑的，脸上有两个酒窝，尖尖的下巴，眼睛很黑，显得非常聪明。罗丝的丈夫，文质彬彬，典型的儒雅华人形象，镜片后的眼睛显得很有神。罗丝很漂亮，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连衣裙，拥着儿子，甜甜地笑着，很温馨的一家人。
谁会想到这个普通的三口之家，竟会经历如此不寻常的事。
孔嘉明白了，老汉姆小时候的玩伴——他口口声声叫做杨的——就是燕燕的父亲燕穿杨。因为“穿”这个字英语里没有类似发音，美国人叫起来困难，所以就给省略成了一个单音节的“杨”字。
孔嘉在心里骂自己怎么早没想到，他没见过燕燕的父亲，可是看照片上燕穿杨小时候的样子，身体和脸形真的和燕燕很像。他离家出走？和家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吗？看来燕燕不知道她父亲这段故事，燕穿杨自然也不会告诉燕燕他和自己母亲之间的故事。
“那年带穿杨去佛罗里达——是我们全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穿杨乐坏了。”罗丝沉浸在回忆里，眼睛里充满了幸福，她说，“还记得坐那个‘高速魔鬼电车’，我以为穿杨会吓坏的，没想到他一直兴奋地大叫，撞门的时候我都用手捂着脸，而穿杨和查理两个却张开手臂大叫。坐完一次还要再坐一次，我说我可不敢了。结果是父子俩坐了三次，他们父子俩总吵架……虽然从来不和，在冒险的事情上倒是很一致，在我的印象里，这也是父子俩关系最融洽的几天了。唉，可惜就几天。回来后没多久，穿杨在学校惹了祸，两个人的关系就又紧张了。几年以后，就发生了穿杨离家出走的事。”
“那你们后来就再没有见过燕穿杨了？”华天旭插嘴道。
“没有。后来，他爸爸有一次出去，也再没有回来。”罗丝的眼睛终于有些红了。
华天旭凑近照片，他的表情很复杂，好奇中带着一丝惊讶，突然，他指着照片上的男人问：“他是谁？”孔嘉对天旭的反应有些奇怪，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正要回答，老汉姆说：“这是罗丝的丈夫，燕查理，也就是杨的父亲。”
华天旭听了，大吃一惊道：“他，就是查理？他是不是还有个中国名字，叫燕归来？”
“你怎么知道？”罗丝有些奇怪地看着华天旭。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查理年轻的时候来美国留学，就把中文名字改了，为的是叫着方便，所以除了很少几个中国朋友，几乎没人知道他的中文名字。
“真的是他吗？那个在半个世纪前因为论文轰动哈佛的查理？”华天旭还在追问。
“是。”罗丝确认道，“你怎么知道他？”
“因为我也是搞物理的，读过他很多文章。他是我的前辈，也是我的偶像啊！”
屋里的其他人都看着华天旭，他显得很激动。罗丝“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走到厨房，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她自己先啜饮了一口，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屋外开始飘起了雪花。每一片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并不太遥远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