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子轩选的雅间果真视野很好,不但正对着怀柔湖中心的舞台而且连湖上的游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是商会合办的舞宴,各个商会名下的妓院花楼曲苑戏园都不会闲着,不但参与演出,更是包下各色的游船招揽生意。一只只花船上招展的妓女、美艳的伶人、娇媚的戏子一个赛一个的美。
我看着五光十色的游船问蓝子轩:“不点几位姑娘陪酒吗?”
蓝子轩本来在喝茶,听我一说居然被水呛得咳嗽起来:“你有需要?”
“人多不是热闹吗?”我眼睛盯着游船说。
蓝子轩又嘲笑我道:“你这种又不能沾酒又不能近色的人,招了姑娘来,准备怎么热闹?”
我想想也是,突发奇想地回头问蓝子轩道:“那伶人里有没有可以请的男人呢?”
蓝子轩抬眼面无表情地说:“怎么?想找个人服侍一下?看上了哪个,差人给你请来。”
我羞得脸红,转身不理他:“我只是问问!谁要找人服侍啊!那个男的!那个男的!”
蓝子轩没好气地说:“哪个哪个?你还真要啊?”
我被他一句话噎回来,直接拉着他看:“你看……那艘游船上的那个男的,是不是蓝子晤?”我指着的游船较其他游船冷清很多,不过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在船上,看起来并不像是花船。蓝子晤站在船头好像在吩咐属下什么话,说了一会儿就闪身进船舱去了。蓝子轩皱眉看了一会儿说道:“防止别人打扰偷听,所以把会面安排在船上了。”
我皱着眉也帮他分析:“这样根本了解不了情况。现在在紫兴国,又不可能贸然过去跟蓝子晤发生什么正面冲突。差遣人偷偷上船,如果被发现了,蓝子晤随便用一个罪名就能把人交给官府,让官府跟你纠缠。现在他远远地在船上,我这个故交巧遇的戏码也用不上了。怎么办?”
蓝子轩看了一会儿淡定地说:“等。既是碰面,自然会有船只前来与他碰头。暂且等着就好。”
鹤宴庄不愧是怀城最大的食府,道道菜肴不但精美而且味道极佳。蓝子轩一边时不时看几眼怀柔湖上蓝子晤的游船,一边耐心给我推荐这个推荐那个。我尝一口他点的糖醋松子鱼,表情神往地夸奖道:“真好吃!甜酸适宜,糖浆黏而不腻,鱼的鲜美又毫不流失地全部裹在油炸酥皮里了。”
蓝子轩笑笑,不以为然地说:“这鹤宴庄是蓝缤商户打点的,伙房师傅学得也都是蓝缤国的手艺。味道虽然已经不错,但比起蓝缤国国内的一些饭庄,这里还是少一些地道。”
我举着筷子继续吃,还不忘一脸向往地说:“早就听说蓝缤国注重美食,原来是真的。”
蓝子轩眼睛又注视到蓝子晤的游船,悠悠地问:“如果手铐解开了,你什么打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回藏灵阁。沐宸在等我。”说到沐宸我本无意地也往湖面上一扫,蓝子晤的游船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舟,舟上的人已经上了船。那是我可能会认错任何人也不会认错他的人,沐宸带着苏允跟蓝子晤一起站在那只游船上……
较之我的惊讶,蓝子轩显得很淡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并没有要跟我因为所见进行交谈的准备。我一直专注地看着沐宸进了船舱,这才不知所措地转向蓝子轩。蓝子轩也收回开始放在游船上的视线静静地看着我。
我有点尴尬地开口,试图打破这僵局:“我刚刚看见沐宸上了蓝子晤的船。”
蓝子轩语气平静,依旧在取笑我般道:“笨丫头,你看见的我也看见了。”
我局促不安地说:“不是……我是指……蓝子晤来紫兴国见的人是沐宸的话,那沐宸就是要联合蓝缤国大皇子造乱的人吗?那现在……沐宸……沐宸跟你是敌人吗?”
我脑子里各种想法又开始混乱,为什么始终看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沐宸虽然曾经是名正言顺的昭晨皇帝,但是按官方的说法中昭晨皇帝已经去世了。为什么沐宸登基一年就匆忙退位,而皇宫还对外宣称并没有死的沐宸去世了呢?难道沐宸是因为不满这个结局,所以现在才要集结蓝缤国同样的叛乱力量一起来颠覆朝野吗?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故事?隐藏着怎样的阴谋呢?
蓝子轩看我说话都磕巴起来,不急不慢地说:“你紧张什么,舌头都打结了?”
我看着他郁闷地说:“我不想你和沐宸变成对头。”
蓝子轩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睛跟沐宸的一样清澈,只是沐宸的眼睛是墨绿色的,而蓝子轩的眼睛带着蓝缤国异族特有的深蓝色。我这么看着他的眼睛,脑袋里居然不和谐地蹦出他早上吻我的画面,我赶紧有点慌乱地错开他的视线,却不想蓝子轩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近他身边钳制在他面前。这才用不瘟不火的语气缓缓问道:“如果我跟紫沐宸变成对手,你会站在他那一边,对不对?”
就在我心境纷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话道:“我看她最后哪一边都不会站。”我惊讶地回头,离修居然正懒洋洋地倚靠在雅间入口。
开始站在雅间看着我和蓝子轩折腾却仿若透明人一样一直低头不出声的姚武最先反应过来,转身欲对离修拔剑,几乎都听到剑刃碰到剑鞘的刮擦声。蓝子轩却只是极其优雅而自然地松开我,制止姚武后笑着对离修道:“原来是昨日共饮的离兄,今日也来赏宴,好巧好巧。”
离修离开门栏,一脸笑意客客气气对蓝子轩回礼:“其实并不为赏宴而来。全因昨日与公子喝得实在尽兴,居然把重要东西落在了公子处,今日是特意来寻的。”说着笑眯眯地看看我,真如看见什么落下的东西失而复得般高兴。
我心里现在乱得很,沐宸出现在蓝子晤的船上一下让我觉得自己待在蓝子轩身边的立场变得尴尬起来。但是自己心里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绝对不想跟离修走的,所以我只匆匆扫了离修一眼就躲躲闪闪地隐到蓝子轩身后。蓝子轩微微侧头观察到我的小动作,吩咐姚武给离修倒酒并回笑道:“原来离兄有重要东西落在我处了?昨日醉酒后休息得实在匆忙,并未留心是否收捡了东西,不知离兄所掉物件有什么特点?”
离修笑吟吟地干了一杯酒,把杯子放正示意再来一杯,笑着说:“这物件有什么特点我倒是实在不清楚,不过只需我提示提示,一会儿她自然会乖乖地跟我回去。”离修说完以极快的速度伸手去抓姚武身上的剑柄,姚武反应过来时,剑已出鞘被离修稳稳地抓在手里。此时离修已经站起身来,一边用未握剑的手接着姚武夺剑的招式,一边毫不犹豫地对着我和蓝子轩这边劈来……
我本站在蓝子轩身后,蓝子轩反应过来剑风已到,却来不及转身抱着我躲开。只得急急用一只手把我推远,然后利用把我推远后被扯直的手铐铁链直直地上前迎住了离修劈来的一剑。
我本来被蓝子轩用内功重重一推有点站不稳,却只听“蹦咔”一声金属断响。我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来不及顾自己疼不疼,只是惊讶地抬起手看那只被离修一剑就劈断了的手铐。不是说是任何刀剑都劈不开的手铐吗?怎么这么一剑就轻松劈开了?
我从手铐上移开目光看见离修劈完这一剑居然就毫不反抗地让姚武把剑夺了去,且任由愤怒的姚武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却一脸无谓地笑着似要观赏一出好戏般地看着我。我看向蓝子轩,他并没有看我,好像若有所思地在发呆。
我从地上爬起来,只是在阐述一件事情地说:“这手铐原来只要稍用内功就能劈开。”
听到我的话,蓝子轩回过神定睛看着我说:“有很多事,你不明白。其实你也不需要明白,我本意也不想你明白。我骗你有骗你的原因,而对你并没有坏处。”
我甩甩手上的手铐,故意释然地笑笑看着蓝子轩说:“太子殿下,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模样吗?就是你就算自己错了,也永远是一副自己是对的模样。骗我是因为你有你的原因,可是我相信你,把你当成朋友真心相处的心情,你却完全忽略甚至觉得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吗?”
这时剑架在脖子上,却一脸悠哉的离修得意地开口道:“就是因为解释会让你更怨他,所以才不解释的嘛。想抓你回蓝缤国,又想卖面子当好人,正好我疏忽把你跟他铐在一起,他便将计就计。蓝缤国太子果真心思好周密啊!”
蓝子轩冷眼看着离修,轻轻地扫了一眼拿剑比对着离修的姚武。姚武一脸痛苦得想自尽的表情,却一动不能动地说道:“属下无能!刚刚夺到剑的瞬间居然被这个小人点了定身穴。”
离修得意地退了几步离开剑刃,悠哉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酒,还笑着看蓝子轩继续说道:“太子殿下现在在想什么呢?杀我的确易如反掌,但是杀了我说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杀了我以后该怎么跟白芷岚小姐解释呢?啧啧,我今日跟踪太子殿下看太子殿下对我们白少宫主的情绪可真是暧昧得很呢,对我们家少宫主的情愫装得那么好,我们少宫主怕是想不上钩都难……”
姚武怒不可遏地冲离修吼道:“你住口!你敢出言侮辱我家主子!”
离修不依不饶地说:“侮辱?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们家主子难道不是因为白芷岚小姐是离雏宫的少宫主才要把她带回蓝缤国的吗?正好我们少宫主失忆了,给你们家主人有了个做好人好事的机会……”
离修还没说完,蓝子轩轻轻叹一口气居然笑起来:“你就料定我不敢杀你吗?”
离修还未回答,我先一步抢白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是什么?离雏宫少宫主?”
离修含笑地看着我,扫一眼蓝子轩道:“少宫主不信,可以问问太子殿下。”
蓝子轩笑容早就收敛,转头向我的时候一贯骄傲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请求:“你要解释,我会全解释给你听,现在什么都别问了行吗?”
我看着蓝子轩,有点不忍却还是狠下心说:“因为当面对质,你解释不出来了是吗?因为离修说的全是真的是吗?因为……我是离雏宫的少宫主,所以才对我……那么好,骗我说手铐解不开,是因为要带我去蓝缤国?”
离修坐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对对,少宫主全说对了。少宫主难道不想知道得更详细吗?为什么太子殿下想带宫主回蓝缤国?还不止这些噢,只要少宫主想知道的,我全都能告诉你。”
离修话音刚落,蓝子轩轻松地从姚武手中拿过佩剑,一个转身闪步落到离修身侧,剑尖不过轻轻一抵就推掉了离修手中的杯盅,剑刃横对着离修的喉咙。离修先是一惊,但马上镇定地看着我,嘴角始终不抹去那让人看着扎眼的邪笑。蓝子轩在他身侧,表情虽然神伤,语气却很冷静地只轻吐了两个字:“闭嘴。”
离修表情未变,似乎就专门在等蓝子轩靠近自己。因为蓝子轩站在离修身侧,所以他看不见离修手臂里突然闪现的匕首,我出于本能想也不想地一边喊着“小心”一边冲上去推蓝子轩。离修的手法极快,他本来意欲对着蓝子轩面额致命一刀却没想到我会突然冲出来推开蓝子轩。那一刀狠狠扎进我右后臂膀的时候,居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疼。
被我推开的蓝子轩看见匕首埋进我的胳膊,表情复杂地挥剑逼开离修。扶住我居然一脸焦急地问了一个傻问题:“为什么?”
我通血有点不畅,因为伤口溢血越来越多,全身力气越来越小,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还得回答他这种蠢问题,实在忍不住轻笑说:“刚刚你不是也明知道手铐会被那一剑劈断,还为我性命着想把我推开了吗?就算全是骗我的,那一下为了保护我,是真的。那天,背靠着你躺下的安定,是真的。我想相信你……这种心情,也是真的。这些理由,够了吗?”
蓝子轩抿紧嘴唇微皱着眉什么也不说,轻轻把我放在栏杆边坐好。而离修在一边把玩着匕首,邪笑地讽刺道:“少宫主,你这就敌我不分了。这也难怪大当家说,要不择手段把少宫主带回去,弄伤无所谓只要活着就行。那我就真不客气了……”
我曾经握过蓝子轩的手,他的手上并没有因为长期握剑生的茧子。可他的剑照样用得很娴熟,但是离修的武功的确高强,他不过短短的一只匕首就对蓝子轩的剑步步相逼,跟他斗得不相上下。离修几次试图绕过蓝子轩伸手去夺我,蓝子轩不仅要护住我还要跟离修纠缠,显得越来越被动。
临时搭建的观景楼并不是很高,又伴湖而立。我越过依靠着的竹栏杆向湖面望去,沐宸所在的那艘游船离鹤宴庄的观景楼并不远。我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来,虽然我对自己是离雏宫少宫主这个消息感到诧异,但我不想被离修抓回去;帮蓝子轩挡了一刀,是为了跟他两不相欠。我想回沐宸身边,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萦绕,最后终于成为坚定的鸣响。我站起来不顾一切地越过栏杆,扎进怀柔湖水里,用尽自己意志余留的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地向那艘船游去……
直到耳边那些惊呼“有人落水了”的喊声,舞台上歌姬们惊恐的尖叫,还有人发现我臂膀的血染红了湖水发出的惊呼……都越来越小的时候,我恍惚中看见游船上闪过一抹白袍的晃影,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失去意识前一秒我不断地咒骂自己,为什么总是晕个没完没了!
我恢复潜意识的时候内心忐忑了很久,害怕自己并没有被沐宸救起来。我猜想了睁开眼睛后的无数种可能,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在跟谁进行对话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翻坐起来。
这一个剧烈的翻坐动作使得我后臂膀的伤口被拉扯得有些微疼,但是顾不上这么多只是呲着牙就下床冲出房间。出门看见因为我突然出现而目瞪口呆的苏允和同样被吓得不轻的一个小侍女,得到确定的我不顾一切地拉着苏允问:“沐宸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