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将这件事情商量妥当,便开始筹备识香出嫁的事宜。
花岳氏刚从容家回来时,花浩然便花了几天时间将出嫁要用的木箱打好了,放在太阳地下炕着。看着时日差不多了,便开始上漆。
朱红的丹漆飘着一股刺激的味道,在西河村落脚,和花家人一样是从通渠来的村人,闻到这味道,便都知道花家是要嫁女儿了。
都是从通渠逃难过来的人家,虽然在通渠已经呆了快十年,到底那一难,让这些人都失了根本,谁家都过得不太好。
除了送几句吉祥话,只自家你送一只鸡,我送一只鸭,再有的便干脆把米或面之类的送上一小袋子,给花家置办招待亲家酒席来用。
西河村的老通渠人也不是第一次嫁女儿,这些年都是这么办的,花岳氏便也随了大流,将各家送来的东西都收下了。
日子说快也快,转眼,识香回家便十天多已经过去。花岳氏让花识武在可归带回来的那块红布,如今已经被识香裁成衣裳,绣好了花,成了一件可人的嫁衣。按照通渠的习俗,盖头则是做娘的花岳氏亲手绣来。
花岳氏与容老头约定的十八日,其实是把识香嫁到容家村的日子。
容小毛需要提前带着聘礼来岳家拜见,然后和花岳氏约定容家二老过来吃酒的日子,等两家认亲之后,才是十八那天花家送嫁,容家接亲。
而这段时间,容小毛就算到了花家,也是见不着识香的。
大崇国里,提前的日子也是有定律的,要么三天,要么六天。
若是提前六天来拜见,容氏给识香的那个背篓,最上面便会装一袋绿豆。而容氏给识香的小背篓,最上面是一层山核桃,便是告诉花岳氏,容小毛会提前三天来。
十五这日,花岳氏一大早就起来,将自家相公和儿子、女儿都收拾的清清爽爽的,吃过早饭便把识香赶回了屋里。
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把这几天已经收拾的非常齐整的屋前屋后又料理了一遍,在屋前的檐下挂上了两盏大红的灯笼。
辰时刚过,西河村人便听着喜庆的锣鼓声从村外响了起来,靠着花家西北头的村人,便都往东头的人家家里去窜门。
远远便见着一个有着近二十人的队伍,抬着十来个担子,从村子外头敲锣打鼓的进了村。
领头一人一身红衣,远看去高高壮壮。走得近些,众人便看出他走路有些瘸腿,到真进了村,西河村人一看到容小毛脸上的疤痕,几声惋惜在西河村落地。
“花家大丫头可惜了。”
“是啊,人俊俏又能吃苦,嫁了这么个瘸子,人还丑。”
“香丫头本来不是还小么?她娘这是急什么?”
“不清楚啊,再说之前也没见她娘与人议亲。”
“聘礼倒是有八台,那老牡丹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那这婆家倒是很诚心。”
“只怕这聘礼多给些,也是因为人不好吧。”
容小毛从各家门前走过,各种私语落在他耳里,脸上的喜气去了七八,就剩一脸木然。
花家三兄弟见到队伍,远远便迎了出来。
这走近了一看,花识武心里就打了个突,不动声色的一跨步,挡在了花识文前面。
果然,花识文一看清容小毛的模样儿,抽一口气就变了脸色。
花识武不待花识文开口,以与他平常说话至少两倍的音量大声开口道:“郎君何处来?”
这位年轻的男儿,你是哪里来?
送聘队伍里头,站在最前的两个中年汉纸大声应道:“南梦山上,小容村里,春来花满山,秋来根满斗。世世代代传如意,年年岁岁有吉祥。”
南梦山小容村,种花为业,卖根为生,世代传承,吉祥如意。
花识文看着即将要成为妹夫的容小毛,心中替自己妹妹一万个不愿意,但花识武这一问,也让他想起来,妹妹是被主家赐婚,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花岳氏让他们三兄弟来迎聘,每个人都有一问在身,花识武已经开了口,他只好在花识武退后一步时,往前一步问道:“郎君何所来?”
这位年轻的男儿,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呢?
还是刚刚那两人便应道:“吾居沿河头,汝居沿河尾,日日同饮一江水。愿卿同舟去,共济余生意,他年岁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头。”
我与你都住在一条河边上,每天喝的都是一条河里的水,我想请你与我一起,将这辈子剩下的这些日子恩恩爱爱的过完。
花识文这一问毕,花识故便被两位兄长推到人前。
若说花识文见了容小毛是气愤,花识故看清容小毛时,就是悲愤了。
这青天白日底下,这次他才看清楚了,花识故内心是捶胸顿足,那天晚上怎么他就没能瞅出蹊跷来,还高高兴兴的观了礼。此时看着一队人马,问得话也不由有些愤愤:“郎君凭何来?!!”
容小毛带着的这么一支送聘队伍,便从最前面两人开始报礼:“十一年‘粉裙边’一株叻!”
“粉裙边?这花在寒岭城只怕能值个五十两呢。”通渠人就算改了行当,对牡丹花还是了如指掌。
“香丫头这婆家,看来很是看中她。”
这一担报过,两人便越过容小毛,合着又开始响起的锣鼓声,将担子抬着放到花家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口。
“素织坊宜棉两匹叻!”两个担子便又抬着过去了。
“江稻两石叻!”这次是四个担子过去了。
“银钱十六贯叻!”这次是剩下的两个担子过去了。
三花六聘在花家门口齐整整摆好,花家三兄弟才对容小毛道:“郎君诚心意,屋内询父母。”将容小毛请进了堂屋。
新女婿进了屋,西河村围观众人才纷纷散去。左邻右舍则将自家的条凳、板凳三三两两的搬出来,让送聘的人在花家门口落座。
新女婿前来拜门,这日是岳家为大。新女婿被请进去,送聘的人按习俗则是岳家不照管。
而这时候,就是婆家来人看岳家为人的时候了。那便是左邻右舍会不会来帮岳家招呼客人。
花家的左邻右舍们搬完了凳子,很快又拧着茶壶出来了,极为热情的给送聘之人送上了香茶。
虽说不管平时左邻右舍关系如何,到这时节都会给些薄面帮忙招呼送聘队伍。
但这些人热情不热情,板凳端得及时不及时,茶上来的快不快,那都是能看出三五些的。
花家邻居的板凳在新女婿刚快进门就被搬了出来,茶够香,水够烫,各家的茶叶还不一样。显然这是邻居的自发招待,并不是花家打理好的。
抬聘礼的、敲锣打鼓的,一共十八个汉子,对于花家的邻居的招待很满意,边吃茶边连连点头。与花家的邻居相处的和睦又热闹。
反观堂屋里,从容小毛进屋开始,花浩然的呼吸就一窒。若不是花岳氏将他的手按住,怕是已经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花岳氏能按住花浩然的手,却挡不住花浩然一眼的愤怒。
那么强烈的目光,容小毛就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然而,容小毛却没有因为花浩然的目光而退缩。在花浩然不快的目光中,容小毛只在门口顿了顿脚步,便大跨步的进了门,三两步后单膝跪地,拜倒在花浩然和花岳氏面前,嘶哑着嗓子开口:“小婿容小毛,拜见岳父母。”
花浩然也知道,主家赐婚,就算给容小毛脸色也改变不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在花岳氏的安抚下,总算是将怒气给平息了,带着一丝不甘愿开了口:“起来吧。”
容小毛对他的不甘愿感受的太明显,跪在地上并没有马上起来,跪在那里,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我会待识香好。”
容小毛这人又笨又丑,却不知为何,一旦开口说了话,就让人能直接感受到他的诚意。
花浩然也不是真的要对他发脾气,这种愤怒说得明白些,只是一种迁怒。对寒府、甚至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种迁怒。花浩然自己心中也无比清楚,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这句起来,就明显要温和多了。
容小毛这才说了句:“多谢岳父母。”从地上站了起来。
倒是花岳氏,从小容村回来时,去过寒府,也仔细打听过容小毛的事儿。没有亲见容小毛,却听了太多容小毛的事儿,那些道听途说要浮夸的多。这些事情她捡轻的对花浩然说,但她自己心中对容小毛的期望值,却比花浩然想得要低多的。
此时见了容小毛,比她想得竟是好了不少,心里倒松快了些。
腿只是有些瘸,行动上来说会跑得慢些,走路除了不好看,倒没有太大影响。
今日容小毛出门时,依着云艳的意思,放了长长一段刘海下来,将脸上的疤痕好歹遮去了些。
看在花岳氏眼里,好歹还算入得了眼。
见着容小毛起身,花岳氏和颜悦色的开了口:“家中明日已为亲家公婆备下酒菜,还望二老赏光。”这便是约认亲席了。
认亲席约好,新女婿便当行礼告辞。容小毛闻言,躬身行礼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