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香的父亲和哥哥们是在第二天午后到家的。
花识妍好难得跟着出去了一趟,最后回来,也只是头上多了一对儿彩色的头绳,手里多了一个糖葫芦。
看到识香,还坐在花识文肩膀上的花识妍老远便开始摇着胳膊喊:“姐~~”
花识文也跟着花识妍凑热闹,跟着一起扯着嗓子喊:“大妹妹,哥回来了。”
花岳氏一直都说,当初花识文和花识武的名字起颠倒了。
这话是一点不假,花识文长得高高壮壮的,性子有点儿人来疯,这会儿显然情绪是跟着自家的小妹跑了。
再看花识武,身高与花识文相差不多,身材却偏瘦,不说话时脸上一般带着点儿笑,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声音里夹着通渠长调特有的韵味,无形中就多了几分婉转。此时跟着自家父亲和大哥,看到识香,便也只是微微笑,笑得更明显了些。
花岳氏去了容家回来后,把花识故狠狠教训了一通。花识故又听花岳氏给他爹说,妹夫人有点傻,还是个瘸腿,便一直很自责。这好几天过去了,这个老实的十八岁少年依然不开心。背着一个大箱子跟在人群后面。看到识香,别别扭扭的喊了一声“妹妹”,便扭过头去,不敢看识香。
花浩然的身材和花识文一般高高壮壮的,眉毛特别浓,浓得只剩中间不到半指宽的眉心。搭着一双虎目,眼神显得很有些咄咄逼人。相师说,这种长相的人往往性子直、脾气冲动,花浩然便是如此。好在花浩然对自己的缺点很了解,因此,遇事会让自己多考虑几层。倘若氏有话相劝,他也能耐住性子听下去。
这次识香被主家赐婚之事,因着花岳氏处理得当,到底把花浩然给稳住了。
身为父亲,女儿在外受苦,自己却插不上手,甚至不能如花岳氏一般前去探看。花浩然看着花识香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歉意。
都是自家人,自然没有那么多客气。
花识妍两脚落地,把手里的糖葫芦往识香一塞,去厨房给父亲哥哥们打洗脸水去了。
花岳氏见了,笑着让识香也歇一会儿,她自己则帮着风尘仆仆的几人将带的东西一一归置。
花识妍从厨房回来,便扯着识香的袖子,咋咋呼呼的讲着自己这次去城里的见闻。这来了西河村才出生的幺妹,从小就因为家穷而显得格外懂事。便是好不容易才有的这么一只糖葫芦,边讲边啃,还不忘对识香道:“姐姐你也尝尝,可甜。”
看她那期盼的小眼神儿,识香也不推辞,跟着舔了两口。
花识妍便软着嗓子问识香:“甜不,好吃不?”
识香揉揉她的头,答:“可甜。”
姐妹两人便面对着面的笑眯了眼。
花岳氏将两人的小模样儿看在眼中,又是心疼又是心酸。
一下午,家里外出的几个人回来小睡了一会儿,歇了口气。
吃过晚饭,花岳氏收了碗筷,哄着下午挺着没睡,这会儿早就撑不住的花识妍去睡下,又遣了识香去照顾。
接着,便喊了家里剩下的人在堂屋里坐了。
花岳氏先将识香说的老牡丹的事情说了,又将识香用背篓背回来的东西,一一摆在了桌上。
花浩然看着一竹簸子的山核桃和十六枚鸡蛋,再摸了摸那两块布料,道:“亲家这花聘有些重了。”
花浩然将桌上的东西摆弄了几下,对花岳氏道:“之前总说你打算的太早,现在看来还是你们女人心细。家里如今也没有备下什么嫁妆,便依你所言,将你抄录的那套《花经》赠与香儿。另外,识文……”
花浩然喊了花识文一声,花识文赶紧应了,花浩然却是好半天都没说话。
花识文再驽钝,也知道自己爹马上要说的话事关重大,便道:“爹,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还不能说么。若不是妹妹当年进了寒府,那个时候,我怕是病死了也没钱吃药的。便是爹你现在为了嫁妹妹把我给卖了,我也没有二话。”
花岳氏忍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就你这五大三粗莽莽撞撞的样子,谁买你?”
花识武也跟着笑,却对花岳氏道:“娘,这可不一定,咱哥伺弄牡丹还是有一手的,这次在可归,乐家的二小姐就对咱哥亲眼有加。”
花岳氏跟着应道:“看来称量称量还是能卖点儿银子。”
花浩然锁着的眉头眼见着便舒展开了。
花岳氏道:“文他爹,有话你就说吧。”
只这一句话,花浩然便知道花岳氏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看花岳氏并无要反对的意思,花浩然便开口对花识文道:“识文,既然你话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把本该传给你媳妇儿的那只木镯子,也当做陪嫁,给你妹妹添妆吧。”
花识文听完,神色全是不以为然:“就那个啊,我还以为爹你真准备卖我呢。”
家里在场的几人便都乐笑了,就连花识故都终于不抿着嘴了。
花识文又道:“没有咱妹妹,都没有咱了,咱媳妇儿有了咱,那就赚大了,其他东西便都给咱妹妹吧。”
花浩然本想摆个严父的架子,遇上花识文,到底是没绷住,斥了声“胡闹”,人却已经笑了出来。
倒是一直都先得四平八稳的花识武,开口道:“娘,是咱祖上和《花经》一起传下来的的那个木镯吗?”
花岳氏应道:“还能是哪个?”
花识武的神色便添了一分激动,道:“这东西真有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好歹也是咱们家的东西,让瞅一眼再给妹妹陪嫁吧?”
花岳氏道:“就是个木头镯子,除了雕得精细些,唯一显得珍贵些的,便是传了这么十几代人,好歹也算个古物。“
花浩然觉着花识武说得也对,便道:“拿出来看看吧,自从传给你,就没见你怎么戴过,我也好些年都没机会见了。
花岳氏应道:“那时是觉得不方便戴,咱一个旁支的媳妇子,带着祖传的东西,没得让嫡支长媳外的人碍眼。现在干得都不是轻省活计,虽然不值钱,磕了碰了也总是不好。”说着起了身,回房去取镯子了。
这旁支嫡支,原本都是第一代家主的子息。当年花家八子,如今早都子子孙孙无穷尽,只得这几个家传之物,被当年花家八子传给长子。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变成了传给长媳。但,没有长子有哪来的长媳,说白了,持有家传之物的,支支都是嫡支,只是非嫡长而已。因此,族里也没人将旁支嫡支的说法放在心上。
但是自从上代家主开始想要和能王爷扯上关系,所谓的嫡支一系在族里便俞发矜贵了起来。
花氏一族虽是花农,士农工商里属于农的那个阶层,但因为多于权贵之家打交道,家中子女都会送去习字读书,因此,花氏这一族便多了几份书香气,也多了几份文人骨。
对于当时的嫡支及家主的决定,花氏一族很多人是反对的。
前几年那场大雨,除了嫡支一系去了京里,据花浩然了解,多数也都散在了大崇国各地,大概通渠花氏,气运如此。
不多时,花岳氏便捧着一个三寸见方的木盒,进了堂屋。
木盒已经有些陈旧,上面的红漆反射着厅内的灯火,闪着内敛的光华,将那份世家的底蕴,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彰显而出。
花家三兄弟离开通渠时,已经记事了。咋一见这漆盒,还真有些怀念。
堂屋里,一家人围着灯火,花岳氏在桌旁落座,将漆盒缓缓打开来。
盒子内铺着一团轻容纱,大约是在木盒中保存的好,白色的云纱并没有泛黄。
洁白的轻容纱中间,窝着一只绿色的木雕镯子。木镯雕工精细,镯子外沿浮雕着八朵盛放的牡丹,花瓣繁复,枝叶繁茂。
洁白的纱,沁人的绿。花识武恍惚间觉得嗅到了草木之息,整个人都精神为之一震。
花浩然将木镯从轻容纱中拿到手里,抚摸着浮雕的八朵牡丹,道:“据我父亲说,当年我们这一支,是第一代家主的小儿子,小名唤作八朵。所以,传下来的镯子便雕了八朵牡丹。”
花识文问道:“那,嫡支他们的镯子上面是一朵?”
花识文一句话,便把花浩然从回忆中拉出来再回不去,花浩然将木镯放回盒子里,忍不住就伸手狠狠敲了花识文的额头一下:“谁告诉你传下来的的全是木镯子?”
花识文捂着额头委屈的看着花浩然:“那不是爹你自己误导我的么?”
花识武一如既往的看好戏,花识故躲在花岳氏身后偷笑。
花岳氏带着笑意将漆盒关上,将话题扯回正事:“识文,你是长子,按照家规,这木镯本该是传给媳妇。如今你可同意将这木镯当做陪嫁,给你妹妹添妆?”
花识文大大咧咧的一挥手:“我连媳妇儿都还不知道在哪呢,媳妇儿能有妹妹重要?”
花岳氏笑着点了头,应道:“既然如此,此物就由你亲自交给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