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挨了二十大板,还被夫人抽了数十鞭子,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反驳。
那时情形,即便是梁夫人刚刚踏进门里,却也看得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碧桃知道夫人打的那几鞭子,打得不是她一个人,只怕此前二老爷拈过的花惹过的草带来的那些怨气,这次是一股脑儿发在她身上了。
事已至此,碧桃知道多说也是无益,说多了只怕是打得更惨。
打她板子的是梁夫人自己从梁府里带来的陪嫁婆子,碧桃平日里跟着众人称呼她孟妈妈。
梁夫人盛怒,孟妈妈也不敢在手底下玩花样,倒是一边打一边一脸怜悯的看着她。
年方七岁便被卖到了府上,梁夫人将她改名为碧桃,从七岁长到十五岁,梁夫人对她还多着教导之恩。
她对夫人说不上怨,甚至觉着梁夫人有些可怜。有夫如二老爷,身为女子实在不幸。
碧桃拢了拢身上单薄的中衣,打板子的时候,夫人为了给她没脸,将她的外衫给扒了。如今只盼着自己能熬过老夫人的三天寿宴,好被寒家给撵出府去。
寒家人好面子,梁夫人御下又极严,虽然府里的婆子们如今传的沸沸扬扬,这点事情怕是不会允许传出府去。
虽遭了一场罪,却可以早一年回家去,倒也不错。
碧桃怎么也不会想到三天后,自己等到的却不是发还归家。
碧桃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孟妈妈:“孟妈妈您说什么?嫁给容小毛?”
声音细不可闻,听着觉得下一刻碧桃便会一口气喘不过来。
孟妈妈被碧桃看得极为不忍心,接了一句:“老太太恩典,添妆二十两。”
却到底撇开了头,对身边两个婆子道:“今儿晚上就要成亲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给新娘子准备起来?”
于妈妈和刘妈妈两人对视一眼,上前来一人架住碧桃一边胳膊,提了便往柴房外走。
碧桃想说,我只是签了身契的丫头,不是寒家的家生子,你们没权利这么做。
却不知两位婆子是扼住了她的哪里,竟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连喘气都扯得伤处阵阵发疼。
三日来,衣着单薄,吃食还是安大娘偷偷给她送来的干酪饼,若不是昨日下了些雨,怕是就要渴死她了。水是喝着了,却因着这场雨受了风寒,昨儿半夜开始头就阵阵发晕。
病弱体虚,浑身本就没几两力气,被两位婆子这么一扼,她连迈步子的气力都完全消失了,被于、刘两个婆子抬尸一般拖着往外走。
碧桃死撑着挣扎了一下,便听那姓于的婆子道:“你就消停些吧,若不是老太太心慈,你今儿晚上要嫁的就是府上马房里的死赌鬼老覃头了。”
碧桃听得身上打了个寒颤,老覃头原本姓秦,因着好赌又**,年近四十也还没娶妻,平素里说话嘴巴也不干不净,便被众人喊成了老覃头。
她没想到夫人竟是如此待她,她自问从来没想过要以自己美色去惑二老爷。她和绿柳二人也一直都知道夫人顾忌,平素从不描妆打扮,被派到大小姐身边后,也极少去夫人房里。
若真是嫁给老覃头这么个人,她的一辈子就毁干净了。
这么一想,身上又是一阵寒颤,碧桃觉得夫人多年恩义也随着这阵寒颤,如同身上暖意一般散了个干净。
当然,容小毛却也不是甚么理想的对象。
原本容小毛的爹是府上门房,老了便拿了儿子来顶。寒家看容老头可怜,便收了容小毛,却也只拿容小毛守了西院侧门,当的还是下半夜没人愿意当的值。
如论婚嫁,年岁倒是相当,却是个傻子,腿还有点瘸,据说脸到下巴上有巴掌大的一块疤,而且一到夏天,那疤还总散着一股恶臭。也正因为如此,府里人即便没和容小毛打过照面,也都知道府里有这么个看门的。
但是容小毛比起老覃头,至少日子还能过下去。
碧桃艰难的喘了口气,心内却忍不住为自己有些悲哀。
此事之前,虽说也未曾细想过要嫁什么人,容小毛却也不在她的意向之内。如今却开始考量是否能过日子了。
但是,她也很清楚,梁夫人是寒家的二夫人,要她死她便活不成,要她嫁人她就算没有卖断身契,她说了不字也一点用处没有。
寒府里的下人如此规矩,也不过是寒家拿太多人命立过规矩。
七岁之前跟着家人从遭了洪水的老家逃难到寒岭,她太知道她更想活着,嫁给容小毛,还不会难过的让她去想寻死。
碧桃觉得她体内又有了些力气,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两个婆子拖着她过了个门槛,在往外府去的石板路上飞奔,刚下过雨的石板路上还积着些雨水,她的裤腿早已湿透了。
青石板路的两侧住着府里有脸面的管事和妈妈们,大门多数开着,不少人在小院内冷眼看着她被这般拖走。
碧桃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似乎因为感受太过复杂,反而没了难受,就连身上都轻了几分。
两个婆子将她拖到其中一个小院里的堂屋,也不进房,已经有两个十一二岁梳着丫髻的三等丫头,端着两个红色的托盘进了门。
不待两个婆子吩咐,冲上来便开始扒她的衣服,手脚也不分轻重,待将碧桃扒得只剩贴身小衣,便将托盘上大红的衣裳往碧桃身上套。衣服穿好,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丫头手脚麻利的给碧桃重新梳头,折腾完时,碧桃已是满头大汗,面色更是白得毫无血色了。
两个小丫头事情办完,不吭声便走了。
于婆子看着碧桃白的吓人的脸色,不高兴的“啐”了一口:“你摆着这个脸色给谁看,跟你说,夫人赐了你家哥哥来给你送亲,你最好是知道好歹,不想你一家子给你送命,一会儿就给我老实点。”
那刘婆子却有些幸灾乐祸:“哎哟,这嫁给容小毛也没什么不好的,人虽然丑了点儿,但人家那身量儿那壮实度儿,嫁过去有你美的。”
这荤话碧桃没听太懂,于妈妈神色**的“哟”了一声,道:“省省吧你,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可听不懂你这话。”
坐了不一会儿,天色已经擦黑,刘婆子看了看天色,便出去了。
隔了一会儿来了个小丫头对于婆子道:“于妈妈,刘妈妈让我来回您,那头都准备好了。”
于婆子应了一声,对那小丫头道:“去给门房上说一声,让那姓花的汉子进来吧。”
小丫头乖巧的答应了,便小跑步往西院侧门去了。
于婆子将托盘里的一块红布给碧桃盖上,对碧桃道:“跟着夫人这么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应该省得。”
碧桃低低应了一声:“于妈妈说的是。”
于婆子听着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不多时,碧桃便听着两个脚步声进了院门,其中一个站住了脚,另外一个却急急走了两步,又猛然一顿,一道有些激动的声音隔着几步传过来:“妹妹!”
“是三哥么?”碧桃提了些中气,用听起来还算精神的声音问。
“唉唉,是我。妹妹你怎么也不给家里讲一声,竟是要嫁了?”花家三郎识故有些怪责的问。
碧桃早在等着的时候便想好了说辞,虽说心中万般委屈,此时也只得稳着声线道:“前几日老太太大寿,赐下恩典,若有好事,各赏二十两银添妆,给老太太增喜,好些个丫头小子都趁着此次求到了老太太面前。夫君忠厚老实,错过此次,还不知改日轮不轮得到我,还望三哥代为禀告父母,勿要怪责识香。”
碧桃话音刚落,于婆子已经道:“有话哪时说不得,莫要错过吉时,快送你妹妹过去了。”便将一根红绸分与碧桃和她哥哥一人一头牵了,半扶半推的攘着碧桃往外走。
花识故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却见妹妹也没说半个不字,只好牵着碧桃往于婆子指着的隔壁小院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隔壁小院院子里挂了两只红灯笼,堂屋里也点着两盏红烛。
远看去,烛光照出堂屋里规整的墙上贴了红字,地上铺了红毡,一应事物看着都喜气洋洋。农家小户的自家办喜事怕还没这么齐当。花识故心下对妹妹的话便信了几分。
堂上,刘婆子和一个大个儿后生正翘首以盼。
见着花识故牵着碧桃进来,那大个儿便要迈步往外走。
刘婆子忙道:“哎哟,你今儿是新郎官,且站着,我帮你迎进来就是。”
那大个儿一步没有迈出来,脚又放了下去。
花识故就着这方向看去,那后生眉目倒是顺眼,又见对方身材高大体格壮实,不由安了心。
刘婆子从花识故手中接过红绸,塞到那后生手里。往于婆子使了个眼色,便高呼一声:“一拜天地。”
两位新人还没动,于婆子便推攘着花识故道:“来来来,你这边观礼。”却扯着花识故转了好几个向。
若是碧桃没蒙着盖头,便知道两位婆子是怕花识故看到容小毛脸上疤痕。
花识故耳中听着刘婆子连迭的喊道:“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等花识故最后在碧桃的左手边站定时,刘婆子已经喊道:“送入洞房。”
于婆子马上接茬道:“哎哟这可耽误不得,这做舅哥的,有什么话等新娘子三日后回门的时候再说。”便扯着花识故往外走。
“哎,我说……”花识故竟是没来得及和他妹夫说上一句话,碧桃已听着自己哥哥的声音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