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的手艺着实不错,又是瑶娘的恩人,今天的帕子,便以四十五文一条给娘子收了。”掌柜娘子笑着,将帕子数了一遍,又道:“娘子手艺这般好,不知可否帮忙坊里绣些衣料?”
掌柜娘子给的价格,比识香拿去其他地方卖的还要高些,可惜识香对行情并不熟悉,也就没有太吃惊的表现,对于掌柜娘子说的绣衣料,考虑到马上就要开始务农,识香摇了摇头道:“冬里事情少,才能坐在家里绣些,现在开了春,田里有活要做,衣料绣起来又是成套的,怕是忙不过来,反而耽误你。”
“既然如此,那便不勉强了,娘子若有需要的布头,这次给娘子算个七折。”
识香忙道了声多谢,便和云艳跟着被掌柜娘子称作畅儿的小丫头往后间走去。
经过试衣间时,忽然有一个男声道:“容家娘子且留步。”
识香并不认得这个声音,但环视一周,似乎男声叫的就是自己。她有些诧异的和云艳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贸然相问,而是在外间停下了脚步。
只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簇新的一套月白色男式袍服,显然是来店里买衣服的男客。
男子出来后,先是看了一眼掌柜娘子,掌柜娘子便拿眼神示意识香。
男子微微一笑,说了句:“多谢顾娘子。”便回身又对识香揖手一礼。
对方出现的突兀,却又有礼相待,观其衣着气度,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至少是寒岭城里有些身份的人物。识香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对方便微笑着道:“小可姓陆,刚刚顾家娘子所说的古老便是我外祖,小可跟着外祖也学了些养花的皮毛,那株牡丹小可此前也见过,却没看出来隔几天就活不成,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对方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又有礼十足,识香虽不知古老是谁,却也不好太过生硬,但实际如何看出并不能说,只得笑了笑,应道:“公子相问,实不该隐瞒,但此乃族中秘术,不便外传,还请公子见谅。”
陆姓公子闻言,并未露出不虞之色,面上还多了些惊喜,问道:“那容家娘子的娘家,可是通渠花艺传世的花家?”
识香笑了笑:“不过是花家旁支,微末技艺让公子见笑了。”
陆百亭却显得极为高兴:“不愧是花艺世家,在娘子看来的微末技艺,于我们而言,已是高深之极了。”
言罢,陆百亭又道:“恰逢其会知晓了娘子之事,此事又是外祖感兴趣的事,小可回去少不得要与外祖提起,外祖最好追根究底。虽然冒昧,却还是想求问,外祖若是问起,何处可以寻得娘子。”
识香回头看了云艳一眼,云艳微微摇头。虽然对方说得诚意十足,到底对方是怎样人,两人第一次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况又是男子,自然是不好讲来处细细告诉的。
云艳摇了头,识香也有自己的考量。此前男子未出来时,顾娘子也说起了古老,能为牡丹纠纷做研判之人,在寒岭城里多少也应该是花艺行内之人。她爹虽然已经以木匠为营生,家里两个哥哥却还是做了花工,若能结识些行内有威望的人,对于目前已经远走异乡的花氏弟子,并不是什么坏事。
识香沉吟半晌,对陆百亭道:“顾娘子的衣坊,便是我不常来,以后我家相公也会每月来一次。”言罢,识香便看向掌柜顾娘子。
顾娘子对识香颇有好感,加上陆百亭又是店中常客,听识香言至此处,忙笑道:“陆公子若是有事,便可托人告诉我一声,我定会转告容家娘子。”
陆百亭也知道自己冒昧,对方没有直接拒绝,还给找了这么个婉转的法子让自己联系,他也觉得满意,便点头应了,还对识香和顾娘子分别做谢,才告辞走了。
待陆百亭走了,顾娘子才道:“容家娘子倒不需如此小心,这位陆公子,虽不是我们寒岭城的人,却是在我们寒岭城也出了名的花痴。一旦见了牡丹,或是与牡丹有关的事儿,平常再怎么温文有礼的,便都顾不得那些了。”
识香家中自从离开通渠之后,对牡丹这一行当可以说确实离得远了些。对于顾娘子说的古老和陆公子,竟然都不曾得知。
通渠一地,被大崇国称为花都,种植技艺通过口耳相传,比之其他地区要普遍高出一筹。因此,西河村的通渠人中,不乏有在寒岭城富贵之家做花匠的。能得些银钱,又能与牡丹打交道。
但花家有花家的族规,虽然已经离开了通渠,但到底还是花家子弟。花家族规不允许族中弟子为他人所从属的花匠。便是花识文和花识武去了可归,也不过是带着家中的银钱,去可归寻些可以进行二次培植的观赏牡丹,通过二次培植和转手倒卖来赚些银钱。
花家族规认为,工者,需要有自己的创作思想,那便不能为其他人所左右。
对于顾娘子的好意解释,识香自然是谢过。去后间挑了布头之后,识香与顾娘子会过账,拿了余下的银钱,这才出了店门。
出得门来,按识香和云艳原本的打算,是要去苗记布庄买布的,但顾娘子说了,瑶娘要重重谢她,识香便有些犹豫,总觉得与顾娘子照面之后,又找去苗记,有些上门索酬的意味,便对云艳问道:“我们还是去苗记么?”
果然云艳也是和她一样想法,反问识香道:“我们若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去了倒也还好。顾家娘子那样说了,我们还这么找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识香正要点头,背后忽然冒出瑶娘的气鼓鼓额的声音:“哼,还好我来得快,不然容家娘子你明明给我帮了忙,却还要害得我少桩生意少个主顾,瑶娘我可是亏大了。”
两人回身,便见上次见面还显得端庄有礼的瑶娘,茶壶似得叉着腰,正站在两人身后,看身段显得凶悍,却挂着一张委屈的脸。瑶娘看着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一旦卸了店里的温文模样儿,摆出这么个架势,倒显得和识香看着差不多大了。
识香回头见着她,便是忍俊不禁的一笑。识香的小模样儿本来就看着可亲,这一笑倒显得俞发可人了。
瑶娘却不干了,一跺脚:“你还笑!”摔开撑在腰上的胳膊,便要来扯识香的袖子。
云艳比识香笑得还欢,虽与识香隔得近,瑶娘来扯识香,云艳也知道瑶娘没有恶意,并没有拦她,还往后让了一小步。这一小步倒恰好挡了识香的退路,识香的一只胳膊便给瑶娘给拽进怀里了。
瑶娘气鼓鼓的道:“今儿你买布,别家你就甭想去了,有我挂在你的胳膊上,我看哪家会卖布给你。现在就跟着我去店里。”
识香见躲不过了,瑶娘相邀也并不是坏事,忙笑着道:“你且松开手,我去你家还不成么?”
瑶娘眼里带笑,却还是板着脸道:“算你懂事,且跟我家去,有你看上的,今儿姐姐便做主送你了。”
识香闻言便道:“今儿要买布的可不是我,是我嫂嫂。”
云艳自然知晓识香是要推脱的,忙道:“我上次可没能帮上什么忙,瑶娘若是要送我布,我可断断不敢去了。”
瑶娘闻言,本是拖着两人正往苗记布庄去的,便又站住了脚,这次倒真的是有些生气了,梗着泛红的脖子道:“哪有你们这样儿的,四十两银便是对我们苗记来说,也是好大数目,受了你们那样大的恩惠,你们却连个谢都不愿意收,可是看不上布头这样儿小意思?”
识香见她真生气了,忙道:“你既然寻到我,自然见到顾家娘子了,我与她也说过的,那时候我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你为我指路可是说了好些话,那句话不过是谢你。”
瑶娘自然与顾娘子一样,觉得自己那些话并不值得四十两,扯着识香道:“我不管,我家公公让我来寻你,说要重重谢你,你且与我家去,若你能说得公公说不谢你,我便不生你气了。哼,不然你就是要给我们苗记扣上知恩不报的大帽子,我们可不干。”
若是要与人吵架,识香自认不见得落到下风。但瑶娘这般情真意切的要谢她,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不然本来是好事的,只怕也要变成坏事了。识香也知道,世上最怕欠的不是银钱,反而是人情。
见瑶娘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识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对瑶娘道:“是苗掌柜和瑶娘你太过客气了。”最后也只得先顺着瑶娘的意思,被拽着往苗记布庄去了。
却不知三人这么一路拉拉扯扯的往苗记布庄去的时候,后头还跟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一路听着三人的只言片语,到识香和瑶娘相携入了苗记布庄,躲在暗处这人,才恶狠狠的瞪了苗记布庄一眼,咬牙切齿的扔下了一句:“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害我好事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