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常来花圃?世人皆爱牡丹月季,你怎的喜欢这素白的花儿?”
“牡丹月季纵然华容艳丽,但在我眼里也比不上白残的芳香酸郁。”许是因为月光的原因,看他侧脸就像隔了层纱幔,朦胧不清,带上他眼底浮现的忧郁,有些迷惘之感。
他的回答也正是卫子夫心里的答案,自己这一介平民倒也不稀奇,他堂堂王侯,出奇的爱这草根之花定有故事。
“花被赋予了意义才被世人欣赏,白残在我心里正是有这样的意义。这花圃的第一朵白残是我亲手栽的,记得小时候母亲喜欢把玩白残,时不时会做成发饰戴在发髻上,我认为极美,但父王却不稀罕。渐渐,母亲也不再戴弄……”
卫子夫多少知道一点,刘舜的母亲是王姁,当今太后王娡的亲妹妹。王娡当时服侍景帝很得宠,后便也把妹妹王姁接入宫一同侍奉,不过王姁并不荣宠,都是依仗姐姐得到的位分。听刘舜话中意,看来的确如此。
她顿时油然而生一种怜意,不得宠的母亲,那么他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换来景帝的宠爱啊。刘舜是众皇子中最小的,所以皇位也与他无缘。
刘舜像是自言自语,又继续道:“后来,父王病逝了,皇兄继承大统,我被送往封地。常年见不到母亲,等再次为母亲尽孝时,却是将她长埋地下。母亲带着白残花入土,留给我的也只有这块当日父王赠与她的玉了……”
卫子夫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不想上交贡品的原因。这玉上的图案是龙腾,王侯留有实在越矩,所以才会被列入贡品名单中吧。他想阻止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的气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缄默。卫子夫垂眸,他脆弱的一面是刻意制造还是无意流露,微微侧过的脸庞,看不见眸子,像是望月,像是咽泪,多变的刘舜,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手微微扶上他的肩头,她松懈警惕,以真诚代之。却不想他扭头转过的是一张冁然而笑的脸,卫子夫知道上了当,抽回手立身站起,但又被他迅雷之势一个用劲拉了回去,脚下踉跄不稳,跌进了他的怀中。
挣扎加捶打,还是拗不过他紧抱的双臂。索性省点力气,沉在他怀中,卫子夫冷冰冰的说:“你放开我。”
刘舜身体明显怔了怔。这个女人没唤襄王,没自称奴婢,你我之间道出了她心中莫名的怒气,却是有种久违的真实感。
卫子夫贴在他胸膛,等他的回答。
“一会就好……”语气的微弱让卫子夫不太确定他是否说了话,只是有些不愿再问起。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温热的呼吸缓缓传出,惹得卫子夫颈项间一阵酥麻感。
白残的清香让人迷醉在夜间,印着月光的池面恍惚能看见,一对相拥在白花丛中的人儿。他的短短的几句话就轻易的攻破了卫子夫心理防线,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从没有过这么一个人,深不可测的刘舜,如狼似虎的刘舜,百般戏弄的刘舜,邪魅如妖的刘舜,还有此刻温柔如水的刘舜,都让她慌乱……
“你回去吧,掖庭有些嬷嬷也算缠人,即使打发了银子也未必使唤的动。”卫子夫不屑他的好意,今日正是他引得自己夜深未归,现在倒装起好人来了。
但突然又觉察了点,难不成在掖庭的日子里许多事情都由他安排的吗。卫子夫起身抖了抖衣襟边的碎杂草,别过头去,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定。
“襄王就这么放奴婢回去吗?”这问句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指他所怀之玉被她知道,其二是提醒他深夜相会,有没有眼睛盯着。
“难不成你还想让本王继续沉在你的温柔乡里?”他挑逗的扼住卫子夫的下颌,嘴角含着噙笑。
刘舜给的答案很安全,放心了些许,卫子夫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道:“襄王不怕我告诉太后吗?”此刻随他开个玩笑。
“我会在那之前杀了你。”
“但愿襄王真这么想……”
这句话刘舜在集市街边对她说过,这次便还给他,让他尝尝被人掏空心思堵住话的滋味。
卫子夫笑笑未语,拎起粗布罗裙,踮着脚小跑离去,任背后的他是怎样表情。
将今晚一切抛诸脑后,忘记残花间的清幽月光,忘记寂夜他黯然销魂的白衣身影,忘记环住自己那孤单冰冷的双臂,忘记迷惘间恍惚悸动的心,沉沉睡去……
冷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吹进来,贯的满屋子都是寒意。卫子夫身上盖着的薄被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床下,难怪会在梦中冻醒。梦里她掉进了大海,身子猛地向下沉去,海水没过头顶,灌入五官,现在醒来还是感觉有种窒息的幻觉。
卫子夫捡起被子,却再无心睡眠。总觉是个不好的预兆,隐隐约约,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推开窗子,天空泛起鱼肚白,收拾收拾,准备去干活。
嬷嬷的声音准时响起,尖戾的嗓子无论何时都带着冲天的怒气,聒噪的言语她已听怪不怪,腋珽的女子也是听的麻木,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她依旧扫着一方庭院,修剪着枯枝。在杂乱中寻求宁静。
“娘娘,这就是掖庭的水司房了。”
一个宫娥提醒着陈阿娇,她抬头瞧了瞧高悬门墙“水司局”两字的牌匾,冷哼一声跨步走了进去,三三两两的宫娥们都小心翼翼的尾随其后。
陈阿娇进门便闻见一阵腐臭味,刺鼻的味道更是让她胃中一阵泛呕,拿帕子遮着鼻子。掖庭这个地方她可未曾来过,即使是身为统领六宫的皇后。
“皇……皇……皇后驾到!”守在掖庭的太监看见陈阿娇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早起当差的困意也全无了。正在忙碌的宫女嬷嬷们听到这一通报,不可置信的朝着门外望去,直到看见了陈阿娇居高临下的站着。马上放下手里正在忙的活计,连跑带爬的跪在一起,知道来者不善,一起大声呼喊:“恭迎皇后娘娘——”
卫子夫也夹杂其中,那太监通报的声音,在她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心里暗暗祈求,皇后来此的目的,希望不是针对自己。
浩荡的呼声却没有换来任何的回应,无形的压迫力沉积在整个院子里。
“这都是个什么破地方?本宫的绣鞋都脏了!”陈阿娇踩到了地面的污水,急忙拎起衣裙挪到了干的地方。狠狠扫视着这令她厌恶的地方,还有跪着的一群人:“卫子夫呢,给本宫出来!”
卫子夫心猛地一沉,禁闭双目,祸事终究躲不过。她身后渗出的汗液已快要渗透衣衫,瘦弱的肩膀有些颤抖。上次皇上因她打了陈阿娇,依着这个皇后的脾气,她怎么可能轻易的放了自己,掌嘴?行刑?就是处死也是皇后的权利。
想到这里卫子夫不寒而栗,对皇后的畏惧让她不敢挪动身子。
“卫子夫!”陈阿娇再次提高嗓门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