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接过圣旨,感觉无比沉重。
跪了一殿的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唯独卫子夫,口中吐不出半句言语。
“你们两个不必回去,虽然圣旨有提到,但红白事不可相撞,皇上那边,本宫回去解释,你们就安心的在这儿吧。”
卫子夫笃定对景绣和刘舜说道。圣旨只是表面形式,长安那儿定是一片慌乱,没人会在意襄国的人,避开些话头总是好的。
身旁放着刘舜昨日交给她的芙蓉出水图,这并不是个赝品。刘舜怕她难交差,便拿了真的给她,他说两半的图终究还是要复原的,霸占着另一半就什么也得不到。不过现在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颠簸的马车开始前行,又和那日在长安话别刘彻一般,卫子夫撩开帘布的一角,张望着马车尾后刘舜的身影。随着前行的距离,一点点模糊了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三世轮回吗……那么这一世,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比来常山的路程要快很多,第四天,卫子夫在睡梦中,听见了噪杂的生硬,想着许是到长安城了,沐婉掀开了些帘布,卫子夫探出身子,向外看,却震惊了她。
长安城哀恸一片,人人戴孝,这是对她最后的尊敬。人们都在缅怀这个伟大的女人。
上承汉高祖伟业,下启汉武帝雄风。她历经四朝荣辱兴衰,用她一生撑起大汉半壁江山。坚强是卫子夫唯一能想到用来形容窦漪房的词语。
她瞎了半辈子,可能也怨了半辈子,但她在生命终结时,仍是要漂亮的完成先帝给予的重任。一步一个脚印,迈的沉稳而有力,不曾回望过身后的荆棘,但满身的伤痕却是会永远深刻在她心窝。
卫子夫匆匆的回到了未央宫,换上了一身白衣。
大殿的灵柩前跪着一大片人,卫子夫俯身下地,跪入其中。看着墓牌上的“窦氏”,只是茫然,只有可惜。
她用她生命托住夫君和儿子的宏图伟业,到头也只是一个帝王碑后无名姓氏。她放弃了太多想拥有的。究竟用了多少时间,才真正懂得这宫里迷途的出口呢?五年?十年?或许是一辈子?
又可能,在她闭眼的那一刻,仍是不明白,自己绕来绕去还是出不了这深宫的原因罢。卫子夫也不懂,她与她一样,只能越走越深,越走越远,忘记回头路,步步为营……
哀声痛觉里,卫子夫挤不出半滴眼泪。
陈阿娇大声痛哭,馆陶抽泣不已,刘彻低头未语,王太后掩面流泪,还有跟着哭的数不清。
皇上以后便亲自执政,虎符也到手,刘彻和王太后的泪,为谁?窦漪房这个靠山倒了,窦家的地位一落千丈,馆陶和阿娇的泪,为谁?
卫子夫无力去想,但她所明白的是,窦漪房撒手人寰,一切的变化就开始了……
多日不见的昭阳殿,还是往昔依旧,连灰尘也是没有的,定是有宫人每日打扫。还有眼前的刘彻,好像都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样子,那个还肯疼惜她的刘彻。
屋子里仅剩的两根红烛,燃烧着微弱的光,照着凌乱的床榻,还有缠绵的两个人。卫子夫喘着气息,无力的侧躺在榻上。身后的刘彻仍没消下身体的余火,抚着她嫩滑的脊背,啃咬着她半露的香肩。
酥麻感侵蚀着卫子夫,刘彻一个翻身将她掰在身下,正要俯身亲吻时,卫子夫却按在他胸膛,强硬的推开了。
“怎么了?”
“臣妾,臣妾有话要跟皇上说……”
卫子夫捋了捋散乱的发丝拖至胸前,拿了一件衣服裹在身上,下了塌取出屉里搁置的一张信纸,递给刘彻。
“兵马分布图?”刘彻有些吃惊,还是压低了声音。
卫子夫点点头。白天才送别已故的窦漪房,晚上刘彻便留在了昭阳殿,他只怕也是好奇的等不及了罢。看他得到兵马图的得意神色,想必虎符窦漪房也是如约交给了刘彻。
“子夫,你是怎么拿到的?有遇到危险吗?”
“襄国王宫守卫处处有漏洞,臣妾也只是在钻这个空子。况且太皇太后在那边安排的也即为妥当,趁大婚之日守兵松懈之时便叫沐婉潜了进去,总归是,有惊但无险。”
卫子夫说的模棱两可,太详细反而会显得愈发的假。刘彻也知道,这本来就是窦漪房的安排,卫子夫只是使用者。
兵马图所示的常山并没有什么问题,刘彻也安心了。大权在握,二十二岁的他也开始正式亲自执政。
“朕也不想如此去打探这个弟弟,只是……”没有说完话,他叹口气躺了下来,想着许多事情。
只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开始,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了防备之心罢……卫子夫心里接下他的话,侧身躺下,为刘彻盖好被子。
“朕上次错怪你了……”
卫子夫有些惊讶:“皇上查清楚了?”
“朕没去查,只是觉得那时太糊涂,你不是那种人……朕向你保证,此生唯你,决不相疑……”
刘彻拉着她的手,久久都不愿放开。“此生唯你,决不相疑”,这八个字太难,难到卫子夫都觉得遥不可及。作为帝王怎可能做到,他有太多包袱,太多迷茫双眼的事物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一个不可能做到的承诺,卫子夫也会觉得有些心暖。
“妍儿乖,有没有想娘亲呀?”卫子夫怀里抱着刘妍,逗乐着她。这么长时间都不见自己的女儿,甚是想念。秦芹照顾的很好,妍儿的越来越粉嫩,看到娘就在眼前自己也乐的笑呵呵。
“小公主乖的很,碧云阁上下可都喜欢她呢。”
“劳烦姐姐照顾许多时日了,我一定酬谢。”
“说些什么见外的话,都是姐妹,照顾是应该的。”秦芹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道:“太皇太后有东西要我交给你。”
卫子夫闻言一惊,把妍儿交给沐婉让她先行带回昭阳殿。
依着窦漪房的性子,会给她留下些东西在卫子夫的意料之中。当初可能窦漪房认为自己还能撑到她从常山的那天,但可能病情加重,不然怎会马虎的交给秦芹呢。
秦芹在宫人都退下时,从屋子的角落处取来一卷画轴:“那天晚上,太皇太后派宫人过来,交给我这卷画轴,说是在你回来亲手交给你,并且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就连我自己也不能看这幅画,不然会招来杀生之祸……”
她说的胆战心惊,想来也是为这个画轴苦恼了一阵子罢。
“那日以后,你有见过太皇太后吗?”
秦芹摇摇头道:“那日后的第三天晌午,太皇太后就病逝了。”
卫子夫猜想,这可能是窦漪房给她留下的承诺。当日她说完成任务后,其一是给虎符,其二是证明卫子夫清白。第一件她做到了,那这个画很可能就是李熹茗滑胎之事的线索,或者就是那个陷害她的人。
“子夫,这画儿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