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蓝甜,读了一个南方的大学,只有在每年寒暑假的时候,才有时间翻山越岭地回家看看。长达将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距离,劳心伤骨,却也阻挡不住在外游子的回乡心切。拿着学生证去火车站,加入长长的买票队伍,购一张便宜的硬座票,心里可是欢喜的紧。
大学毕业后,蓝甜在大学所在的城市找了个单位,是个小国企,工资每月到手2075元,四年没涨一分钱,每年年终额外发个三五千。工作异常稳定,朝九晚五,听着颇具白领气息。其中百般滋味唯当事人能体会。
这单位对请假的控制格外严格,请假的惩罚制度甚至可以说严酷。
作为军嫂的蓝甜,离老公周平十万八千里,离家乡十万八千里,这般境遇,却也享受不到请假的特殊待遇,所以平日里便只能独自一人过日子。上班下班,过周末,期盼长假国庆或者春节。国庆需要去部队探亲,所以,只有春节的时候才有时间回家乡看看。
蓝甜的家乡还有个旧社会残留的习俗,出嫁后的女儿,便不得回娘家过年了,据说是会影响娘家人的幸福安康。习俗的科学性合理性根本没有必要去论述,因为不管科学与否,合理与否,自蓝甜记事以来,方圆百里的父老乡亲都严格遵守这条铁律,蓝甜的家人不是例外,蓝甜自然也牵涉其中。
很多时候,蓝甜感叹,幸好自己没有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结婚,如果一毕业就结婚,那就意味着刚进入社会,过春节的时候就不能回家了。不能回家,那只能去部队过年,便是此生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和父母的长相离了。
多数人在参加工作后,常回家看看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空谈。不知是子民的不孝,还是工作制度的不近人情,或是社会大环境的悲哀。对于蓝甜来说,一年回家一次都成为了镜中花水中月,太过遥远,不切实际。
蓝甜甩着马尾,向家的方向冲刺。如此近距离地靠近亲爱的故乡,熟悉的院落,蓝甜的心变得越来越炙热,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
几息时间,蓝甜已站到了院门口,泥土筑造的院墙边,有坐着小木凳的爷爷。看到蓝甜归来,爷爷扶着土墙站了起来,伸手便要接过蓝甜挂在前面的书包:“重不重,来,爷爷给你拿。”
蓝甜鼻子一酸,这都多少年了,自己每次回家,爷爷一见面都是这句话。他老人家的年龄已到80,身子骨再硬朗也抵不过岁月的摧残,挺拔的身姿早已变得佝偻,脚步也不知何时转变成了八字步,八字步能更好地稳住身体吧,蓝甜这么理解。
毫无意外的,蓝甜拒绝了爷爷的好意,冲着爷爷笑笑,摇了摇头,赶紧走到爷爷身边扶着爷爷,祖孙俩往家走。
兴许是被蓝甜方才的跑步运动震怕了,或是震晕了,在蓝甜刚刚驻足的时候,蓝小胖在双肩书包一点动静都没有折腾出来。这会儿,在蓝甜和爷爷小碎步往家挪的途中,小家伙才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伸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冲着蓝甜瞪了几眼,见蓝甜的目光还是聚焦在旁边的老头身上,蓝小胖不乐意了,用严厉地口吻对着蓝甜的下巴发声:“迷糊小仙,你把我摇傻了!”
蓝甜心里一紧,暗叹一声怎么能把这个胖松鼠的事情给忘了,刚跟爷爷见面就这么吓唬老人家可不好,赶紧低头看这个小祖宗,却见双肩书包的拉链处空无一物。
怕受到蓝甜对自己随意开口说话的批评,干脆重新缩到了书包里面?蓝小胖可不是觉得自己干错事就躲起来的主,难不成今天转了性子?
蓝甜转头看向爷爷,胖松鼠竟然大大咧咧地端坐在爷爷的左肩上,小眼睛乌溜溜地转,浓浓的笑意遮掩不住。而爷爷,显然也发现了这只胖松鼠,抬头扯扯小胖的尾巴,咧着仅剩两颗大门牙的嘴巴笑:“年轻时抓了不少松鼠,这主动来投奔的,还是第一只。”
蓝甜瞪了小胖一眼,冲着爷爷赔笑:“爷爷喜欢就好。”
半天不见回应,蓝甜这才想起,爷爷的耳朵,早就是重度残废了。右耳完全是摆设,左耳,也只有在说话人附耳大声讲话,才有可能接受得到。胖松鼠的正常说话声,爷爷怎么可能听得到,又怎么会吓到爷爷。每次离家,都是一年半载,每次回来,爷爷的耳朵,都是更加不好了。蓝甜当下决定:这一世,绝对不再远游,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在哪里过不是过?
小胖还在爷爷肩上眉飞色舞,爷爷也一直笑呵呵地观察着胖松鼠,任它在自己身上胡闹。几息时间,祖孙二人和胖松鼠便走到了家门口。掀起门帘,推开家门,一股醇香的烤红薯味袭面而来。蓝甜将书包往炕上一扔,熟悉地端起灶台上的大黑锅,抓起两根烤红薯,用小笤帚荡荡表层的灰,拿了一个小碗放皮,坐在炕边开始大快朵颐。
天色昏暗,爷爷拉亮家里的25瓦的小灯泡,将胖松鼠放在炕上,也在炕边坐了下来,咧嘴笑着问蓝甜:“香不香?好吃吧?”
“嗯”,蓝甜重重地点头,继续扯着红薯皮,继续吞咽。蓝小胖欢快地凑到蓝甜面前,眼巴巴地盯着蓝甜手里黄橙橙的红薯肉,尾巴有韵律地摆动。
爷爷见状,起身拿过蓝甜霸占的另一根红薯,又出门找了一只大大的烟灰缸,将红薯放到烟灰缸里后,一并递给小胖。
小胖嗅着红薯的香,看着烟灰缸,心中默念:“在这个人世,我就是用烟灰缸的命。”便不管不顾地开始撕扯红薯,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不知是不是在思念在石村村口遇到的同类小伙伴。
基于听力的原因,跟爷爷交流是非常困难的,但却不是没法进行的。爷爷自己早就认识到了自己的耳朵问题,这位大字不识一个没读过一天书的老人,竟在80的年龄段上研发出了跟蓝甜的交流方式,那就是每句话都用疑问句,蓝甜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考的好不好,”爷爷大声问。“好,好,”蓝甜点头。
“钱够不够花?”爷爷关心地询问。“够,够”蓝甜认真地点头。
“还是住一晚上就走?”爷爷急切地问。“嗯,嗯”蓝甜唯唯诺诺地点头。
几番交流下来,爷爷打开黑白电视机,把声音调到最大,看影像。蓝甜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复习,而是抱着小胖坐到了爷爷身边,把嘴巴附在爷爷左耳上,大声说:“爷爷,松鼠我就不带走了,你养它一个月。”
爷爷睁大眼睛,指指耳朵,跟蓝甜说:“大声点,没听见。”
经过蓝甜坚持不懈地诉说以后,爷爷表示听明白了,说道:“放下就是了。”随即又自言自语:“原来这松鼠不是自己跑到咱家的,是我孙女带回来的。”
蓝甜叮嘱了蓝小胖许久,汇总起来,内容大概是:我不适合带着你去上高中,所以你只能留在家里,爷爷一定会给你足够的吃的,你饿不着。还有,爷爷的耳朵不好,你说话他老人家听不见,但是家里经常会来人串门,你不可以跟来串门的人聊天。就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等我下次回来。高考完我就随身带着你。
小胖托着腮帮思考了会儿,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也就没有坚持,当下答应了蓝甜的要求,保证自己和爷爷和睦相处,乖乖地等蓝甜回来。
当天夜里,蓝甜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跟现实相同的是:自己从27岁穿越到了18岁,带着胖松鼠,逐步获得了神奇功力。在现实中还没有感受到的是:突然之间,神奇功力全部消失了,自己彻头彻尾得变成了前世那个高中生,而胖松鼠,蓝甜不知道它去哪里了。
第二日起床后,蓝甜跟蓝小胖描述了一遍昨夜的梦境,蓝小胖微微一笑,没有吱声,去喝爷爷熬好的新鲜小米汤了。
蓝甜拍拍额头,想自己是不是被最近发生的事情搞得神经衰弱了,也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脑壳痛。然后,蓝甜继续倒头睡觉,从来就睡不饱的蓝甜,是从来不会浪费休息时间的。
当然,今日,蓝甜会一直睡到自然醒,刚出炉的烤红薯散发的香味,也不能让蓝甜舍弃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