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从怀里掏呀掏,像是揣着什么宝贝。
何夕看到他滑稽的样子,轻笑了起来。
终于今夕将手掌里的白玉玦展开。
白色的玉,纯洁无暇,刻着凤凰。价值连城。
今夕在何夕的张口结舌的讶异中,将两块玉放在一起,微风中,传来了两块玉玦清脆悦耳的声音。
仿若天籁。澄明静好。
何夕便放声大哭,痛哭流涕。
哭的死去活来。
“何夕,你怎么了?不愿意拿你的宝贝就明说。”今夕似乎不太高兴了。
他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何夕腰里的那块宝贝。
何夕趁着今夕去林里打些山鸡,就在这瀑布之下沐浴,那日,今夕收获甚多,早早就回到了深潭,看到了日光下沐浴的何夕,心里只是想到:这腰间的美玉不错。
就想到自己怀里的那块。不知何人所给?想到何夕也有,心中更是相信,他和何夕是亲兄妹了。
“今夕,今夕,今夕……”何夕将这个名字念叨了几千遍。
胸中在念着:楚墨,楚墨,楚墨……
之前种种迎上心头。
墨玉楼,墨玉玦,先妻归氏,冬月初八生辰……
归湮月,你是天底下最笨最笨最笨的女人!
我鄙视你!
“何夕,你老念着我的名字干嘛。”今夕以为他发烧了。心里一阵紧张。
“没有,我很喜欢。今夕,我很喜欢,很喜欢。”归湮月还是笑了,灿若玫瑰。
隐住了眼角的泪。
“哦,那我误会你了。这音乐真是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的音乐。”今夕由衷笑着。
何夕朝她笑笑,“今夕,对我而言,你的笑声是这世上最美的音乐。”
今夕听了,就会傻傻地笑起来。
有时今夕会问:“咱爹娘呢?”
“都死了。”何夕闷声说。
“哦。你从小儿就跟着我长大的么?”
何夕沉默半响,说道:“今夕,睡吧。总有一天,我带你出谷,这世上,并非只有你我二人。”
今夕就不说话了。何夕说什么就是什么。
夏去秋来,已是深秋。
深秋的一天,今夕照常出去采着野果,他最担心的就是冬季的到来,野果摘光了,蕨菜没有了,干鱼再吃完了,就要挨饿了。
何夕看着一脸无邪的今夕,心中默默祷告,上天,每天再多赐些我们食物吧。
来往于潭水附近不知多少来回的小径上,突然,今夕老远地就看见潭水里一个挣扎的身影。
“何夕!”今夕想也没想,就扎进水里。
何夕不会凫水,在水里扑腾扑腾就渐渐沉到潭底。
潭底的水冰凉。
他想着,当初他从崖上掉落,落到这潭水里时,一心只想拔掉肩上的毒镖,没留意这潭水的深浅。然后,就看到了从崖上摔下落在瀑布上的何夕。
她倒是毫发无损,可是他却伤了记忆。
他在潭底,手刚靠近何夕一点,何夕就往下沉一点。潭底的鱼儿似乎越来越多,都从一个方向游来。
今夕运足气力,紧紧抓住何夕的衣襟,何夕很惊恐,握住他的手。镇住心神。
何夕突然发现了一个现象,这潭底的鱼儿都是来自边侧的一个一米宽的小洞,她拉着今夕,指着洞口,今夕会意,游到洞口,何夕眼睛顿时发光,这个洞口既然鱼儿能游进来,那么,当然也能游出去,人,为什么不行呢?
今夕也顿时明白。
他快步拉着何夕游到洞口处,在穿梭的鱼儿中,他屏住呼吸,拉着何夕沿着洞口一直往外游,越往外,水越来越小,他钻出水面时,发现何夕已然呛得难受,连忙按住何夕胸口,将何夕水花压出来。他看看四周,已然不是谷底景象了。
“今夕,我们终于出谷了。”
何夕深呼一口气,对着拧湿衣服的今夕缓缓说道。
再烤干了何夕和他的衣物时,他想着,现在的我,是不是又到了现实世界之中了?
今夕自把她当妹妹后,退换衣服从不避着她,既然是最亲的人,有什么可躲避的呢。
倒是何夕,虽然和他有过亲密接触,还是不免红了脸。
何夕出了谷就算死了。何夕,不过是个虚幻。
此时的她,仍旧是归湮月。
只是现在的今夕,该是何种身份?对别人而言,楚墨已死,世上再无楚墨。
何必再用,不如今夕。
就对着失忆的楚墨而言,只要他一日记忆未恢复,她便会一直唤他今夕。
对她而言,今夕是楚墨的重生。
看到今夕终于慢吞吞地将衣服穿好,归湮月问他:“今夕,现在你打算去哪儿?”
今夕淡淡地道:“如今,我既是你的哥哥,自然,你到哪我就跟到哪。何夕,难道不是这样吗。”
“嗯,今夕总是听着妹妹的话。”
归湮月心想,当务之事,是打听她的家人是否安全,赵体仁是否还在派人搜查,而自己目前重中之重,是如何妥善安置楚墨?
失忆的他,全部所为都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她要如何自处?
送到楚府,真的要交予白蒹葭?或者联系王君实?
现在的楚墨,生活简单,思维简单。
整天拎着个包袱,一路跟着她。
生怕被她抛弃在这陌世。
看着今夕可怜巴巴的模样儿,归湮月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楚墨先后就她两次,为他掉了崖。
且不说这生死之交之情,只说,他们归郁两家祖辈的情分,况他们又从小指腹未婚,如今,千山万水,她终于找到了这白玉玦的主人!
只是楚墨不知。
在楚墨恢复记忆之前,且不管楚墨心中是对她怎样的感情,自己都不能将他抛弃。
过去种种,譬如死,今日种种,譬如生。
一念起,万水千山。
她对着楚墨说:“今夕,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会一直守着你。”
今夕听话地点点头。“哥哥如今就听妹妹的。”就像一个孩童一般。
先带着今夕悄悄地安顿下来,这些事情,都得要悄悄地做。
因她不知外界情势如何。
今夕,我带你去哪好呢?不如先跟着我去惠山。
山中只半日,世上已千年。
当然有些夸张。
彼时的赵体仁一党,早就被庆王爷参了一本,墙倒众人推,与他有宿年之仇,如今也入了朝的前朝官员,联合又奏他一本,陷害归家和郁家的事也被连根带萝卜拔了出来。今上幼时,蒙御前师傅教诲,就素来闻听归郁二人的不世才华,每每读到二人之文都大加赞赏,只恨不能为他所用,今天方知是赵体仁所为,龙颜大怒,下令立刻将之下狱,着吏部好生讯问。
自己则吩咐金陵织造王家,嘱咐其查询归郁二家后人的下落。
领命的是王君实,他上报今上道:如今这归家的长女,郁家的嫡子早就夭亡。归家尚有一儿一女,郁家已无后人。
今上传谕:即可再查访郁家子嗣有无一事。子嗣为重。偏支也可。忠臣之后,朝廷皆有爵赏。
凄清的坟头,几声寒鸦飞过,扑棱棱地飞着,惠山城外的梨花岗。
这是归湮月姑妈的坟。
那日和素云罗袖南浦疾驰在往惠山的去处,还是遭到了刺客。
为了保护南浦,姑妈抢在他的身前,受了一剑。重伤而死。
驾车的是刘几道的一位朋友。孤立无援之际,赶来了相助的几人。
车上其余的人无恙,但是,姑妈还是闭上了双眼。
在临时前的刹那,她叫素云打开车上的帘子。
看到了眼前一丛一丛的梨花,她缓缓说道:“我这是在哪儿呀。”
“姑妈,我们到了惠山了,过了这个梨花岗便是。”素云忍着泪。
“素云,姑妈死后就葬在这,我见着这满树的梨花,亲切。”姑妈喃喃。
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就是在一株梨花纷飞的梨树下,遇见了自己的丈夫。
她简单珠饰,眉清目秀,他,衣袂飘飘,灵气逼人。
如今,她又见到了这似曾相识的梨花,知道大限将至。
“姑妈,您会好的,到了城里,就给您请大夫。”南浦也看着姑妈。留下的眼泪。
“不,姑妈到不了那儿了,姑妈看见你们的姑父,正驾着马车在空中等我哪。”她看着马车的上面,放佛已经听到了空中飘来的阵阵仙乐。
可不是,当年的那个英俊男子,她的丈夫,正笑着伸出手来缓缓拉住她,说道:“嫣然,我等了你好久!”
姑妈就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将手缓缓抬起。说道:子羽,我来了,此生无悔。”
她的眼中满是庄严的神色,然后,闭目而亡。
马车上,哭声一片。
为了满足姑妈的遗愿,他们选了一块吉祥之地,在此安葬了姑妈。
如今,已经过了半年。
现在的他们,听到了奸臣赵体仁已经被判了斩监侯,秋后处斩的大好消息。
其余的赵党一伙,也如大厦将倾,瞬间瓦解。流放的流放,坐监的坐监。
真是大快人心。
从此不用再东躲西藏、战战兢兢了。
伫立在姑妈的墓前,献着鲜花供果。
只是,如今,归湮月已亡。素云在姑妈墓旁,又另作做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成了众人心中最沉痛的事情。
素云想带着弟弟重新回到栖霞村,经过刘几道的挽留,又住到之前归湮月和罗袖赁的小院儿里。
罗袖也一同住着。
南浦重又继续去书院读书。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常。
因着皇上的体恤,追封归无烛为忠国公,归远山为肃伯,归远山为穆伯,小小年纪的归南浦,袭了父亲的爵位。素云重又成了世家小姐。皇上还另赏了一座院子。
但是素云南浦并不去住,仍旧受着归湮月的影响,自食其力。
郁枫被封为敬国公,其子郁枚追为恭伯,子郁连城追封为一等子爵。
皇上念郁家人无后,特地嘱咐礼部以高规格仪式迁葬。
王君实早前就已知楚墨的真实身份,知归郁两家是世交。但是,上奏皇上时却仍坚持,郁连城十岁就已陨的事实。
想到这些种种,心中感慨万千,时至今日,他才知这归湮月与楚墨之间竟然有这般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