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会往北方前进的，结果却跟着波哈里向内陆走去。说实话我很诧异，没想到烽火早已从北方燃烧到内陆了，得知我们的目的地竟然是奴隶市场聚加原城，我已经感到情势的发展超过我的想象了。
不过这也合情合理。越是生活困窘的人越容易放弃他们原有的信仰，人是难以想象的聪明动物，比起白白让信仰崩溃，还是寻找一个新的信仰继续活下去比较好。奴隶市场有大批这样的人，据波哈里说，他们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因为那座腐朽的城市的戍卫工作也是由奴隶完成的，而很明显奴隶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好的方式就是放弃教廷给他们扣的帽子，彻底跟着恶魔走。
这根本不是什么改变，只是玩弄权术罢了。一场简单的游戏。
临走之前，我把乌尔里卡留在了那尔斯，我要她迅速组织人力恢复北境的贸易，重建城市也需要一个博学的人做指导。
“你不怕我投靠教廷吗？”乌尔里卡问我。
“一点儿也不怕。你又不是第一次背叛我了。而且，你认为你的城市会听从你的吩咐和教廷勾结吗？算了罢，归根结底，我只是相信你，我相信你已经明白什么是正确了。”我笑着回答。
“是吗？虽然我不明白什么是正确，不过我敢确定你并不正确，教廷也一样。只是你稍微比他们正确一些罢了。我不知道答案。但这次我不会背叛你，你也不要对我说什么‘我相信你’这类卑鄙的话语，你知道我不会拒绝别人的期待的。你放心好了，那尔斯不会毁灭，你下次来的时候这里会比以前繁华，不过到时候别一副主人的样子，对我的城市为所欲为。”
“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对任何人为所欲为，而且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正确的。”
就这样我们算是暂时告别。我没有把克罗埃留下，虽然带着他的确累赘，不过我不能保证那尔斯的市民不会违反约定，再次对他抱有杀意，毕竟这家伙还不能死。
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神和恶魔同样没有办法。现在只希望那尔斯的人们能在以后美好的生活中渐渐忘记，不要再想起什么了。
“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别忘了，目前为止我们刚刚走上令人乐观的道路哦。”白方并没有以狼的形态赶路，并不是顾及队伍中的其他人，只是她执意要骑马，她说她过去的岁月很少骑马。
“我伟大的友人，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乐观。我对乌尔里卡说我会证明自己的正确性，不过仔细想想，我们还是很茫然。现在通过波哈里他们的计算，确认了月坠会在几年内发生，虽然我和以前一样，认为这不会带来毁灭，顶多是一次对现有体系的大清点，不过，很明显崇拜恶魔的人们认为，我们可以阻止月坠。如果不抱有这种希望的话，他们不会如此死心塌地。我能指挥这些人，是因为这些人中有很多人迷信我恶魔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正如千年来人们迷信教廷一样。而另一些人则是希望达成他们自己见不得人的小小目的。这个世界上你最了解我，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
“你可以愉快地和野狼聊天，可以用几年时间写出一份无人能及的终极理论，可以指挥一群羊安心的吃草直到被屠宰，你同样可以在走了不到半天路的时候就休息了无数次，最近我才知道，你演说的本领的确不错。”
“谢谢你客观而公正的评价。对了，我的能力仅限于此，我可以预见月坠，但我不能阻止。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是个无能而单纯的人类，我是不是恶魔你最清楚。”
“相信我，我们总会有办法的。你的话，绝对没有问题，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就算面对的是即将下坠的月亮也一样。”
白方眯起眼睛看着我，好像一种神奇的催眠，叫我瞬间安心好多。
对了，无论怎样的窘境，我将不是一个人去面对。我还有一位，很伟大的狼灵朋友在。
“恶魔大人，我们快到了。”波哈里从队伍的最前面骑马过来对我说，“盛大的欢迎仪式是属于神的，我们悄悄的进城最好。”
“你觉得我会在马上和人民招手吗？王公贵族的一套就算了罢。下次再说这种无聊话，你会付出代价。”我没好气地说。
“哈哈，的确如此。”说完，他又策马前去。
“哈哈，的确如此。”白方对着波哈里的背影俏皮地模仿，“你相信这个人吗？他的出现也太过及时了吧？好像是受人指点一样……也许他只是在利用我们的影响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虽然目前来说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没人和我们的方向一致，因为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
“也对。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和你一起酣畅淋漓的生活，最后我们彼此见证死亡就好。”
这是，最后的愿望。
顺便一提，我们已经离开那尔斯城六天了，不知道乌尔里卡有没有把残局收拾好。聚加原城近在眼前，繁华程度远胜于还没有毁灭的那尔斯。而建立这种繁华的基础就是奴隶的鲜血。教廷保持了整个大陆森严的等级制度，一朝沦为奴隶，世世都为奴隶也不奇怪。而被繁重的税收弄到破产的人最后也会到奴隶市场，近几年烽烟四起导致很多城市需要加固城墙，奴隶贸易又迎来了新的。我没有想过要解放奴隶，在我看来必须由奴隶自己来选择自己的英雄来完成奴隶的解放，而且也不能保证解放后的奴隶不会再让别人成为奴隶。真是奇妙，人类全体本来就是时间和死亡的奴隶，却又把他人买做奴隶，这出蹩脚的喜剧已经演了千年，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异教对抗教廷必须找到突破口，显然这座繁华却脆弱的城市就是最佳选择。大概，他们用来完善我理论的科研机构也在这里，这里的经济条件很合适，而且单纯从观测角度看，这里的气候很合适。
“这里的气候很合适观测，不过这么些年来却一直当成简单的奴隶市场来用了，真是浪费。我们一进驻这里便把位于市中心的图书馆抢占，虽然那座图书馆年久失修，不过我们补充了新的设备，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缺钱。”波哈里在前锚我们带路，一路和我们走来的大队人马在行进过程中消失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马上又恢复了他们普通人的身份。这种训练有素我倒是很喜欢，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恶魔的眷属，而是普通市民。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缺钱吧。既然你们可以轻松攻下来这里，意味着教廷也可以轻松攻下来这里，虽然他们被内陆的其他叛乱搞得焦头烂额的。”我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任何防守地形的优势。
一路上，波哈里为我们介绍了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提得最多还是连绵不断的各种叛乱。并不全是异教战争，有很多还是教廷内部的纷争，总体上还是以私利为最高指示。就结果上讲，这些人终究会是我们的敌人，不，应该是波哈里他们的敌人。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
“这倒是不必担心，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城墙的加固不必说，战争训练我们也没有间断过。其实你的眷属中有不少曾经是教廷的士兵，他们深知对方的作战方式，也提供了良好的训练。”
“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们。我对别人放弃信仰的过程比较感兴趣。”
“如你所愿。”
市中心的环形废墟图书馆已经被异教彻底改造，完全看不出任何教廷的痕迹了。不仅各种由画家想象中的神和主的雕像被移走，连教廷的标志也全部不见，剩下的只是光秃秃的墙壁和几句从我的论文中摘抄出的话作为座右铭写在柱子上。白方打趣地问我为什么没有见到我的画像，我说大概是他们最近知道了我的喜好，所以在我来之前就撤掉了。白方若有所思地点头，笑着说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提前见到自己的遗像的。
“实际上，在我们整个学术组中，我只是一个负责初等计算的人，现在要带你去见我们的上层人物，也是个天才，和你一样，恶魔大人。”波哈里如此介绍。
“没人和我一样。”
“对，我们只是在实践你的理论罢了。最核心的部分还是你。”
明显，室内已经经过不少装修，看来这里的主事者品味不凡。虽然室内装修和学术研究没什么必然联系，不过保持一个好心情也不是坏事。这里的观测设备还真是一应俱全，完全可以和首都图书馆媲美，有些专项用于验证我理论的设备甚至好于大陆的任何一个图书馆，大概经过什么人的改造了——也许就是那位天才。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怎么相信这位艾尔波哈里精于数据处理，他的作风最合适做他现在的工作：东跑西跑，组织人力，顺便迎接我和白方。
“就是这位，戴安莎，我们学术组的领军人物。戴安大人，这位就是恶魔了。”波哈里推开最华美的一扇门，门内却是一片混乱，看来这位天才虽然擅长装修整个室内环境，却不精于整理自己的居所。不过我也不喜欢井井有条就是了。
“我只是承认他的理论而已，并没有和你们一样把他当成恶魔来崇拜，说到底，他也是个普通人，智力超群的普通男人。”戴安莎转身过来，带着冷漠的表情对我们说。
“我很高兴听到这种言论，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推翻教廷来取回我的普通人身份，只要认识你就好了。虽然我主观的认为治学能力超群的人一般都是男性，但最近却见到不少奇妙的女性，彻底颠覆了我的观点。戴安莎，没想到异教学术组的领军人物是一位女性。”我同样冷漠地回应。
说实在的，这也是个美人。配合那件紫红色的袍子和朴素却不失优雅的发饰，一下子就可以知道她是那种对学术和生活都有严苛要求的女人。
“戴安大人，你就不必再伪装了，明明我们当中最狂热的崇拜者就是你。当听闻恶魔大人只是被流放而没有被处死时，你甚至开始感谢神和主，完全忘记了我们的立常恶魔大人，不要被她冷漠的外表欺骗，她比我们中的任何人都要热切期盼你的到来。”波哈里笑着说，却立刻换来戴安莎的白眼。
“艾尔波哈里，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你的基础数据计算总是存在很大的误差，你不适合这里的工作。你的使命只是带恶魔大人来这里而已。”戴安莎一脸威严，叫波哈里这个硬汉也无法应付。男人永远无法应付女人。于是他转身就走。
“抱歉了，大人。希望你不要被波哈里这个只懂得蛮力的人误导。你……”
“戴安莎，在和我说话之前希望你能改口，不要以你来称呼我，能用这个词语称呼我的只有我伟大的友人。”
“友人……吗……”戴安莎一阵嗫嚅，终于看见了白方正笑着看她，“那么，你也不要用全名称呼我，叫我莎就可以。”
“莎。”白方抢先开口，“这样就可以？”
“我没有允许你这么叫我！”“那还真是抱歉了，莎。以后我会改口。”白方的微笑更加迷人。唉，真是的，明明之前教训过我什么不要对乌尔里卡戏言相向，其实她也很喜欢用戏言来耍笑别人。
“我伟大的友人，再这样下去莎可能会对我们下逐客令了。现在要紧的是讨论一下最近灾变方面的最新状况，增进感情的吵嘴还是放在饭后吧。”
“也是。唉，我也意外地不成熟啊，虽然活了这么久。听你吩咐，恶魔。”白方耸耸肩。
“请你用‘恶魔大人’来称呼！”戴安莎一脸严肃，“真是的，明明只是个白发的女人……”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眼前出现的是巨大的白狼。
“我意外的不成熟。好吧，你们谈吧，我出去散心，顺便勘察地形，以方便以后的行动。我们可能随时离开这座无趣的城市，你没意见吧。”
“完全没有。路上小心，我伟大的友人。”我笑着对她挥挥手。
“这是……狼灵？！恶魔大人，我……”
“莎，现在重要的什么，希望你没有忘记。”
“是！那么，从这里开始讲好了……”她立刻从一堆稿纸中拿出了几张。
……重要的事情……吗。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谁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