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妈妈坐直,用语音指导她呼吸、冥想,这是我第一次在潜心呼吸时发出声音。妈妈象淘气的孩子,并不专心,可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我也喜欢。
最后,都闭上眼睛,安静下来,用心聆听:汽车发动声、建房子的工地发出的机器轰鸣声、风吹过草棵的声音……还有鸟鸣声,附近没有树,鸟无法栖身,却传来啼叫声,那么高远,像隐身在蓝天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起身回头:一轮近乎白色的圆月挂在东方的天际,无声无息,闲庭信步。
四目相望,谁也没说话,搀起妈妈的胳膊,慢慢走下山坡……
那好像是一次转折。对妈妈有了更多的耐心,而我的耐心就像指导呼吸和冥想的语音,对妈妈亦有镇定作用。
挖掘妈妈的特长,鼓励她唱通俗歌曲,不时叫好,尽管有点荒腔走板,充满“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豫剧味;点着她的川字纹,请她放松额头,不要锁死眉心轮,让愁思远离,能量畅通;陪她一起做干花,跟她讨论,自然飘落的鲜花和被我们干枯、静止的标本,哪一种更具幸福感?
跟她细细密密地谈心,从她的态度,可以看出我的能量是正面为主了。即便中间还有忍耐不住地,小小地负面爆发,她都没有任何不悦。
慢慢地,我们又恢复了笑的能力。
我同意基督教义所说,人首先要爱自己,然后,去爱自己的亲人、朋友、邻居、陌生的人……就像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我也接受这样的瑜伽理念。“你不排斥别人,别人也不排斥你,进而才会接纳你。”“要把不排斥别人作为人生蓝图的一部分终生奉行。”
全身心感知,就会带来不排斥的人生。
很喜欢日本童谣诗人金子美铃的《积雪》:“上面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光照着它;下面的雪,很累吧,上百的人们压过它;中间的雪,很寂寞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做一个温暖的人,带着一颗富有感知的仁爱之心,相处变得不那么艰难,不管是涟漪的内圈还是外圈。
一天中午,跟妈妈道别走出家门。艳阳下一丛丛栀子花开得正盛,突然嗅到浓郁的甜香,有糖果的芬芳,和早晨的清香截然不同。原来,栀子花也会像葡萄酒,在不同温度下,散发不同的味道。
如果,能够全身心感知,也会像一朵盛开的栀子花,发出不同的芳香。这,不止是我们和花的秘密。
全身心感知(二)
戴尔?卡耐基的成功书,曾经风靡一时。他有个观点,一个人事业上的成功,只有百分之十五是由于他的专业技术,其它百分之八十五要靠人际关系和做人处世能力。
并不认为要处心积虑去经营关系,但是如果和自己的亲人之间气场都有阻滞,那就足以郁积成一个问题,影响到身心的平衡。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目送》代序里,龙应台引用这段话。
“ 我跟我的母亲,有了连接,而我同时意识到,这是大部分的人一生都不会得到的‘份’,我却有了。”——《亲爱的安德烈》出版之时,安德烈,她的儿子回望感慨。
《阿凡达》里每一次连接的场景,都令我在轻微的悸动和庄严肃穆中,心驰神往。
其实这种连接,就是全身心的感知。真正爱一个人,亲人之间融洽相处,首要的还是连接,还是全身心感知。现实生活里,有多少这样的感知机会,被我们漫不经心的错过。
那些明亮灯光下,丰盛食物的餐桌上,有多少家人间的连接,能够如同泥土下深埋的树根,细密、深入,丝丝相扣,盘根错节?那些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下又暗藏着多少隔阂与绝缘,有意识抑或无意识?
年纪渐长,对人生“目送”含义也渐有所悟。《目送》扉页上一行小小的、庄重的楷体字,“献给我的父亲、母亲和兄弟们”,已经让我眼睛里蒙起一层轻雾,内心湿润,一个小小缺口,都会诱发决堤的欲望。
全身心的感知亲爱的人。无间的连接,也许就是我们生命中,一层不可或缺的意义。
讲一个亲历的故事。
一个90后小友,上香港教会大学。第一个寒假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父母一言不发,视若无物。思女心切的母亲,无法理解和接受女儿冰一般的冷漠,伤心痛哭到深夜,把一双眼睛哭成烂桃。
大医院里的主任大夫,病人眼里的权威,尽管心怀焦虑,电话里对我诉说起来依然有条有理,温柔缓和。遗憾的是,纵然权威如斯,温柔如斯,也无法和女儿沟通。也是,智慧如龙应台,不是也曾为无法进入儿子纤细而复杂的成长焦虑万分?!
约女孩喝茶,差不多四年没见,已经俨然成熟少女,吹弹可破的皮肤,清汤挂面的直发,看上去清秀文静,却最爱脚蹬轮滑,和一群惨绿少年呼啸着刷街,甚至在午夜时分。博客上挂着的最爱音乐是久石让忧伤的钢琴,青春期的忧伤,触手可及,湛蓝、幽深。
太久没有联系,最初,不自然、不自在。随着乳白牛奶渐渐融入棕色咖啡,我们之间的触须逐渐触碰、勾连,感觉有点回来了。
和她相识在去新疆的旅游团,她刚刚考上高中,从父母那里争取到只身出游的机会,背包里塞着一本《文化苦旅》,每天晚上写日记。尽管她小我很多,因为我不太有年龄意识,团里又只我们两个单身女性,自然而然搭成临时伴侣。
在甘肃月牙泉旁边的鸣沙山上,我兴奋的“凹”造型,双腿伸成180度、身子和腿叠成0度、腰部后弯成拱桥……小朋友惊叹我的瑜伽身手,尖叫、拍照。
晚上回宾馆,超女比赛正渐进佳境,一起看一起聊。她会一直看完,我会在没有结果时就扛不住,睡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连接状态,尽管不同步、不完全,但是自由、平等、开放。她喊我江泓,喊得自然,我答得有一点犹疑,要比她多一些束缚和窠臼。
女孩习以为常的对我说,母亲总是为她焦虑,不止一次请教心理医生;跟父母无话可说,尝试过,都是些废话,毫无意义;听大人之间说话,也觉得几乎可以都不用说。
如果事先知道她是我认识的同行的女儿,如果在她父母陪伴下认识,我们之间应该是两代人,彬彬有礼的模式,没话可讲,或者,讲几句废话。
在电话里,对她母亲说,她不愿意,你就忍耐一点,保持一些距离,观察她,了解她,欣赏她,别过多的评判她,干预她,让她自己去发现自己,点亮自己,然后回过头来发现你们。我私下里认为,如果子女出了问题,根子多半在父母那里。何况,她,其实没多大问题。
母亲举例给我说,她去深圳旅游,快10点了,打电话给家里,“你们上次住哪家宾馆啊?”快担心死了啊,一个单身女孩子,陌生的城市,夜深了,还没有安全入住!女儿却不以为然,“我就是喜欢一个人,背个包去陌生的地方,等待一个新鲜的未知。”
这是需要矫正的事例吗?都要击节称好了,我也喜欢这样未知和有限度的冒险。
没有表现出喝彩,我知道,我不是那孩子的母亲,无法体会那种因为急切的爱产生的过虑与担忧;我没有青春期的孩子,也无法真正理解,父母渴望进入子女的世界,子女却连条门缝都不肯打开的绝望心境。
那次下午茶之后,以为小友的母亲会短信给我,没想到一直没有。
打电话过去,才知道,小友缄口未提我和她的约会。
向女孩母亲推荐《亲爱的安德烈》,相信读这本书会令她心情好很多,更希望她能找到她和女儿的连接方式,能够全身心的感知,不必等到他们已经破败和衰老,尽管很多人都要等到那样的时节,也有人一辈子等不来。
还推荐电影《绯闻计划》,让她去看父母的宽容与信任,几乎抵达纵容的边界。而孩子最终如何没有辜负这全然的爱。
我曾听一个温和忠厚的中年男人说,对自己的母亲,再怎样好都不为过。
可是,有没有想过对于“好”的理解,即使是亲人,也并不一定一致。
在我看来,爱首先是感知,全身心的感知。血脉相连,终究是最神秘、最神奇的一种感知,没有丝丝入扣的逻辑和推理,却最容易融为一体的接纳和包容。
就从亲人开始,放下自己的要求和社会的标准,静下心来,感受你的亲人,会感觉到一种力量,在你们之间传递。
退一步的温暖
大部分人都需要工作,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工作中度过。心绪、心情不可避免和工作牵扯在一起。
十岁时写下一篇作文,宣称自己将来要当记者。岁月移转,依然有着强烈的新闻理想,“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样的信念总让人心潮起伏。
不是以强者自居,也不敢把记者从百姓中区别出来。每个个体都卑微如草芥,有谁是真正的强者?只希望尽职尽责,以微薄之力推进社会的公平、正义和进步。
似乎被一种力量推动着,会关注“五福娃背后的多仔丸”现象;会由“三鹿破产免除赔偿责任”的消息,跟踪采访那些当初的受害者;会希望促成 “帮助民工讨薪”、“我们的低碳生活”这样的新闻活动。
曾经,一个朋友说,小说才是真实的,新闻几乎都是虚假的。
也许,小说才更接近本质的真实,即使荒诞如余华的《兄弟》。
很多时候,新闻为了追求时效,为了轰动效应,为了简单明了的叙述线条,为了表情言理,会忽略一些东西,又放大一些细节。于是原本很复杂的东西往往被简单,甚至粗暴地处理了。
于是,特别关注那些具有生命质感的新闻,就像抚摸一段被截断的木头,白森森的、带着年轮的断面,直戳手心,觉到痛。
譬如那场SARS,似乎过去就过去了,有一本杂志刊载的《SARS后遗症患者:活着就是幸福》,让我们看到,当初那些“**名SARS病人治愈出院” 的平安报道背后,几乎被忽视和遗忘的苦难;《北航男生之死》,将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故事呈现出来,之前的讯息只有一条官方通稿,“10月28日晚,北京市卫生局发布消息称,北航军训新生28人感染甲流,1人死亡” 。
在不相干的人那里,也许只是一个数字,一行短讯,在当事人那里,却是刻骨铭心的痛,是必须承载的现实。这样的现实里往往有着更多的意味。
歌德说过一句话,“如果你的报道只是引起了公众想要有的情感,而不是他们应该有的情感,那就是你的失职。”拗口,但是耐人寻味。
客观报道之前提是,必须依赖你正确的判断和公正的立场,或者可以说,必须有人性的力量。而在你探访、走近新闻的时候,怎么可以忽视你感情的触角,像陈虻告诉柴静,“用你的皮肤去感觉新闻”。不管一线采访,还是审看节目,不自觉地重视第一感,那种没来由的直觉,只要令我内心一颤的,就是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