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县法院院长因为年龄的原因要退到二线了，两个副院长都想争当院长，其他县区的院长也想到清水法院任职，中院的中层干部和基层院的副院长们也都跃跃欲试，他们一年前就在为此暗中运作了。
清水是个大县，人口多，资源丰富，企业密集，经济发达。这里是个大舞台，到这里工作，能发挥才干，还有巨大的利益空间。清水县法院院长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岗位，能人贤士趋之。
县区法院院长虽属当地党委和人大任命，但法院干部又属条条领导，必须征得市中法的同意。不少人找关系挖门子，上级有关领导也有好几个人来说情，但中法田院长既不同意县院内部产生，也不同意县区交流，他要从中法中层干部中选出优秀人才。田院长的想法，得到了市里主管领导的同意和支持。
就如何选拔清水县法院院长的问题，田院长不能自己说了算，要召开党组会研究决定。其实派谁下去，田院长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党组会上，田院长说，清水县是个大县，社会问题突出，各类案件频发，我们一定要选个既有工作经验又有工作魄力的人担此重任，才能让中院放心，才能维护好当地的社会和谐稳定。他在会上说出了自己的三点想法：第一，候选人得是市委组织部选拨的后备干部，得是中院中层正职，正科任职时间两年以上；第二，候选人应有基层工作经验；第三，候选人要年富力强，年龄应在四十至五十岁之间。这样，他心中的人选就被牢牢地框住了。
“各位，看看这几个条件行不行，你们还有什么补充没有？”田院长征求其他党组成员的意见。
大家都表示赞成。
很快，市委组织部、政法委就组成了测评小组来法院搞测评。
周一一上班，政治部就下发紧急通知，要求中院中层干部、基层院党组成员九点半钟到十二楼会议室开会。
“是选清水县院长的事儿吗？”小彤上楼时问谢大姐。
“应该是吧，但也只是猜想。确切消息只有市委组织部、院长和政治部知道。”
“有人和你打招呼吗？”
“没有。还不知道什么条件呢。”谢大姐说。
“谢大姐，不管什么条件你都够，想争取一下吗？我投你死票。”小彤挽住了谢大姐的胳膊，身体也贴近了些，很亲昵。
“我这个年龄了，还争取什么呀？倒是你，如果有机会，还是我支持你吧。”谢大姐扭过头，看着小彤意味深长地说。
“说梦话吧你，关我什么事儿啊？拿我穷开心。”小彤使劲捏了捏谢大姐的胳膊，然后松开她。
谢大姐知道，小彤想起了上次竞聘失败的事儿，心里不舒服。“我说的是如果，你来什么劲儿啊。你三十多岁就中层了，以后的机会还不多的是啊。傻丫头，有点信心好不好？”
“上次的事儿应该说有把握吧，最后结果怎么样啊？光有信心是没有用的，大姐。”小彤苦笑了一下。
“上次是特殊情况，你遇到‘黑马’了，那没办法。”谢大姐站住了，看着小彤说，“田院长不是说，有机会会考虑你的么。怎么，你不相信他的话？”
“我相信。只是不知道机会在哪里呢。”
谢大姐笑笑，说：“你们赵主任要是有机会，你就有机会啦。”
小彤恍然大悟，她瞪大了眼睛说：“大姐，你是说这次--”
“好啦，冰雪聪明的人啊。”
开会了。院长和市委组织部的领导通过两侧坐满了法官的过道，上了主席台。
院长说明大会主旨，介绍各位领导，大家热烈鼓掌。
小彤果然猜对了，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看谢大姐，谢大姐也正看过来，她们相视一笑。
接着，组织部副部长做选拔清水县法院院长大会动员，宣布竞聘条件，报名时间，述职时间，以及相关的组织原则和要求。
会议很短，十多分钟就散会了。
小彤下楼就到了赵主任办公室。赵主任正在打开的卷柜前找东西。
“主任，我听竞聘的条件，觉得你最符合了，好像是专门为你定的？你赶紧报名吧。”
“我这不找证件呢么，符合条件就试一下呗。”赵主任今年四十八岁，参加工作就在基层，从书记员做起，一直到副院长，然后又到市中院，刑庭民庭都干过，在研究室工作已经四年了，各方面能力都很强，为人也正派。“就是时间太紧了，下午两点就述职，也没什么准备啊。”
“需要什么材料，我先帮你整理。”小彤真诚地说。他们一起工作期间，配合默契，私人关系也相当不错。
“年底考核时，我述职报告的电子版还有吧？”
“有啊。”
“你把它调出来，浓缩一下，然后发到我信箱里。”
“好，我这就去办。”
小彤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找到电子文档，就动手整理赵主任的材料。小彤也很兴奋，打字时，手竟然有些抖。谢大姐说的对，赵主任有机会，她就有机会，院长也答应过她。如果能上一步，也报了李季踩她的仇。
上午报名，资格审查，下午述职，也就是竞聘演讲。然后就进行民主测评。很快，测评结果就出来了，赵主任高票胜出。紧接着，组织部分组谈话。下班前，政治部就跟赵主任要现实表现的材料了。
“小彤，我述职报告的原版还有吗？我还得写一份现实表现，下班前就得交上去。”赵主任急忙来找小彤。他一是兴奋，二是着急，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反着光亮。“你说，我也没有准备呀，真是急死人啦。”
老赵是个实在人，一心干工作，不搞歪的斜的，也不搞关系网。调研室这地方无权无势，办不了什么事儿，也不得罪人。赵主任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对突如其来的提拔重用，当然没有准备。
“主任，你一出现，我就开始给你组织材料。喏，现实表现已经写完了。”小彤递过来几页打印好的材料，“你看看行不行。我马上发电子版给你，需要增删，你再修改一下就行了。”
赵主任惊呆了，看着小彤一时无话，他翻看一会儿说：“你可帮了我大忙啦，小彤。这一天，我都忙得晕头了。”
测评搞完了，紧接着是组织考核，而后是市委组织部讨论通过，再公示，后提请清河县人大常委会任命。一套程序下来，十几天的时间，赵主任顺利当上了清水县法院院长。
赵主任一走，调研室主任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过去，这个职位一直不被看好，有职无权，天天写材料，是好人不爱干、赖人干不了的活儿。如今，调研室主任可以到基层院当院长，一时间这个位置又热了起来，成了竞争的焦点。
对于这个位置，小彤是近水楼台。至于怎么办，她决定找谢大姐讨主意。这是极其敏感的事儿，不能在办公室说，她们约好中午到咖啡馆去。
咖啡馆很安静，因为是中午，大厅里也没有客人。她们选了里面靠窗的位置，要了两杯咖啡和几碟干果。
“小彤，你的机会来了，你可得抓住啊。”谢大姐往杯子里放了好几块糖，“这个品味我也享用不了，我喜欢甜的。”
小彤的注意力可不在咖啡的苦甜上。她剥了个开心果给谢大姐，说：“我当然想抓住啦。可我听说，就连有的庭长都来争了，人家可是平级调动，我有点儿担心啊。”
“我觉得，你该找院长谈一谈。”谢大姐说，“这事儿就他一句话，如果没有意外，你准能成功。”
“再遇到意外，那我的点儿也太背了吧。”小彤喝了口咖啡，用纸巾轻轻擦了嘴角，“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大姐，你教教我。”
“你这么聪明，还用我教你？况且，院长早也有话。我觉得，你只要和他谈，说明自己的想法就行。至于怎么说，并不重要。”
“我用不用提他的承诺呢？”
“那你就是黄世仁，要收账似的，我觉得不太好。人家又不欠你的。即使他说过有机会安排你，也不一定就得这次啊，对不对？”谢大姐象征性地呷了一口。
“是啊，是不太好。我想，他也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可是，大姐，我真的不会说，你教教我啊。”小彤像一个赖叽叽的孩子，她抓住谢大姐的手摇了摇。
“你既要有信心，还要谦虚……”谢大姐说了不少，小彤听着，频频点头。
“那你看，我是不是也得送点什么给他啊？”小彤看到谢大姐惊讶的表情，马上补充道，“现在不都这样嘛。要不要是他的事儿，送不送是我的事儿，别让人挑理了。如果因为钱办不成，就划不来啦。这么好的机会。”
“小彤，我觉得，院长很器重你，也很关心你。说不定，这次赵主任下去就是为你找地方。你弄得俗里俗气的，他会觉得你不尊重他，和他生分，他会不高兴。”
“为我找地方？那是不可能的。要不，以你的名义，找他出来吃顿饭怎么样？”
“这些都用不着。你听我的，下午就去找他谈。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谢大姐说得很果断。
“大姐，院里会考虑代班，还是竞聘呢？”
“为一个岗位启动竞聘程序，好像不大可能。你别想这些，先占上位置再说吧。”
小彤也知道院长对他不错，可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担心起来。因为上次的关键时刻，院长就牺牲了她。
回到院里，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院长在午睡，不能贸然打扰。小彤坐下来，拿出便签，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了上面，又重新理了顺序，自言自语了好几遍。一想到和院长谈这么重要的事儿，她就心跳加速。她抚抚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倒不是她惧怕院长，而是她太看中这个机会，怕失去了。
小彤想起了飞歌，飞歌遇事有主见，处事有方法。她立刻拿起电话，跟飞歌说了事情的原委。
“飞歌，这次我一定要上去！我离这个位置最近，上不去，让人耻笑啊。”小彤说，“快帮我想想，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谈话？你就空嘴谈啊？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从飞歌放下电话，小彤就站在窗前看着中院的大门口。
为了保障机关的工作秩序和工作安全，院里规定，外来人员来访，谁的客人谁下楼接待。没有工作联系的，要在大厅的接待处接待；有必要上楼的，也可以上楼，但客人走时，接待者要送出大厅。
飞歌的白色本田闪着刺眼的光进了院子。
不一会儿，小彤的办公电话就响了。小彤告诉门卫保安，让飞歌上楼。之后，小彤忙出去站在电梯口等飞歌。
“平时又精又怪，一到关键时刻就糊涂。”飞歌进屋锁上门，从包里拿出一个方正的黑色塑料袋，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
“这是干什么？”小彤知道塑料袋里装的是钱。
“难道上次就没有这个原因吗？现在的领导大多喜欢这个，没有这个，什么事儿都办不成。”飞歌说，一边接过小彤递来的水，喝了一大口。
“我觉得田院长不需要这个，有了它也许会砸了呢。”小彤把塑料袋放到飞歌包上，“上次的事儿是因为有大领导给李季说话，不是因为钱。”
“那你就也找个大领导说话呗。”飞歌想了想，突然挺直了身子说，“你找玉洁，让她求一下肖市长。肖市长要是说话，包你成。”
“这太复杂了吧？”小彤有点儿犹豫，“况且，玉洁也会为难。她同学的事儿，他家大光的事儿，她不都没有出面吗？”
“这可是你政治生命中的大事儿，玉洁不会不管的。她要是推三推四的，你就自己去找肖市长，也能好使。”
“让玉洁身上背那么多的债，她不骂我才怪呢。这不行。再说啦，肖市长认识我是谁呀？打着玉洁的旗号就好使？这不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能保证成功啊？”飞歌把钱又放到小彤桌子上，“先放你这，也许用的着。告诉你啊，如果它派上用场了，就算我做贡献了，不用还了。”
“我还是先找院长谈一谈，听听口风，然后再决定是送钱，还是找人。你看，行不行，飞歌？”
“行倒是行，可领导的口风你听得出吗？领导不会说你不行，也不会说你行。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建议你，该花钱花钱，该找人找人。”飞歌起身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有事儿，我走了，电话联系。”
飞歌走了，小彤拿起黑色塑料袋，想了想，把它锁进卷柜里去了。然后，又看了看写满了字的便签，拿起下期杂志的样稿，下楼找院长去了。
“来，小彤，坐。”田院长热情让座。
“院长，这是这期杂志的样稿，您看看。”小彤把一摞材料放到院长面前，“赵主任走了，初稿是我看的，主管院长已经签了字。”
田院长拿过去，看了看目录，说：“不错，内容挺丰富的。具体内容我就不看了，你还得仔细看看，把好关。”
小彤笑着点头，说：“院长，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我近期的工作和想法……”小彤说了工作上要求进步的事儿。
田院长边听边点头，说：“小彤，你要求进步是好事儿，调研室主任这个岗位也适合你，我也相信你能做好。以前，我说过，会有机会的，现在机会来了吧。但是--”
小彤最怕田院长说‘但是’，以为又被拒绝了。她觉得自己刚才还狂跳的心脏好像不跳动了，大脑也一片空白，看着院长，连眼睛都不知道眨了。
田院长喝了口水，放下水杯说：“但是，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儿。你还要争得主管院长的支持。另外，民主测评也是一大关，要做好同志们的工作……”
“院长，院里是考虑先代班，还是竞聘上岗呢？”
“你说呢？”院长反问。
“我想是竞聘吧，如果代班，就不用民主测评了。”小彤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能代班，我就很高兴，很感谢您啦。”
“争取吧，这得上报组织部批准。”
小彤没想到田院长的态度如此明朗，她轻而易举就得到了院长的同意，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谢谢院长！”小彤站起来，鞠了一躬说，“院长，我一定好好谢谢您！”
“做好工作，提高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再说啦，培养优秀干部也是我的责任啊……”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她长出了一口气，笑容洋溢，直接去了谢大姐办公室。
谢大姐一个人在办公室看报纸，小彤敲了下门，人已经跃到了谢大姐眼前，又神秘又快乐的样子，像个终于得逞的孩子。
“同意了？”谢大姐瞪大了眼睛。
小彤点了点头，两个人同时举起手，击掌的声音格外响亮。
“嘘--小点儿声！”谢大姐小声地说，“怎么样？我说的么，你只要去谈就一定能行。院长是想着你的。”
“大姐，帮我想想怎么做同志们的工作吧。院长的意思，会启动竞聘程序。”小彤很兴奋，精神十足。
“那就能晋正科，挺好啦！你平时的工作表现和为人都不错，应该没问题，上次你的票不就很集中么。我想，你和大家打个招呼就行，都会支持你的。老同志呢，我再给你做做工作。”
“好，谢谢大姐啦。等院里一启动程序，我就去跟大家打招呼。”
院党组再一次开会，研究调研室主任补缺的事儿。田院长又提出了三点意见：第一，平职的就不要交流上任了，竞聘刚过去不到半年，从工作的连续性考虑，调动不宜频繁；第二，副职竞争，同等条件做这项工作的优先；第三，年龄大、干不满一届的就不考虑了。
很快，院里再次启动竞聘程序，小彤准备充分，经过演讲、测评、考核、公示等一系列步骤，小彤走上了东平市中级人民法院调研室主任的岗位，成为法院最年轻的中层正职。
不久，市委组织部又来法院在中层正职中推荐法院副院长后备干部。按照学历、年龄、级别、任职时限等条件的要求，小彤正好符合年轻女副院长后备标准。经过考试和政治审查，小彤一下子又成了副院长后备干部。
“谁说福不双至啊？你看你，双喜临门啊！”谢大姐为小彤高兴。并开玩笑似的说，“你以后当领导了，对我这个老干部要好一点儿啊。”
“你这样说，就是等你退休了，我才能当上领导呗？”
“怎么，就几年，你都等不及了呀？野心丫头！”
小彤笑笑，说：“和你开玩笑嘛，我哪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就好好工作，好好做人。有机会，好好报答你和田院长对我的关心帮助。”
“鉴于你这么谦虚和有良心，我再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儿！”
“什么？！我还有喜事？”
“院长和我说，大伟工作的事儿有着落了！如果他转业回来，就到市检察院去，市军转办、市委政法委都说好了，市检察院也同意接收。”
小彤听着，高兴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