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主任好！”伴着敲门声，有人说。
窗前浇花的玉洁转过身，看着站在门口喜笑颜开的周大光，不禁一脸惊讶：“你怎么来啦？”
平时，周大光很少到文化局来。如果有什么事儿找玉洁，他也不上楼，甚至不下车，都是玉洁出来见他。他说文化局的办公楼陈旧阴暗，让人压抑，憋得慌。
“我来看看丁主任，并有一喜讯报告。”周大光抬手比画一下，进了屋。
“什么喜讯让周老板亲自上楼啊？中标了？”生意上的事，是周大光最大的事儿。
“对，就是那个安居工程，我中标了。玉洁，这个工程干下来，我可以净挣一百万元！”周大光很兴奋，眼睛瞪得老大，“年底给你换辆新车！怎么样？”
“能赚这么多啊！不过我的车才开五万公里，不用换。你愿意换，你换吧。当个老板，也得装装门面啊？”玉洁也很高兴，有了生意做，大光就不闹心了。
“玉洁，这次中标，你有功劳。我得好好谢谢你，老婆。”周大光得意忘形，竟然在办公室把玉洁抱了起来，亲了一口。
“让人看见！”玉洁推开他。
“肖市长帮了我。现在，连建委领导对我都另眼相看了，以后的生意会好做多了。你说，我不得感谢你吗？”
“肖市长真帮忙了？”玉洁认真地问，肖市长没跟她提过这事儿。
“是啊。肖市长说一句话，事情就办妥了。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感谢肖市长。”
“你怎么感谢啊？”
“那张银行卡在哪呢？你给我，我给他送去。”大光伸出了手。
“给肖市长送钱？他不但不能收，还得批评你。”玉洁拿出银行卡，递给大光。
“他不要钱，那他是想要人了，是不是？”
“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也不想想，那么大领导能要你的十万元吗？”
“啊，是嫌少啦？”大光站起来，走到玉洁身边说，“那你说给多少？”
“答谢人家是对的，但不能直接给钱，这方式不行。”
“这也不该，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大光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回家再说，你别在办公室跟我吵。去，你走吧。”玉洁去拉大光往门口推。
“怎么啦，这两口子？”董局长来了，“大光总也不来，来了就这样对待人家呀，玉洁？”
玉洁一甩搭，自己坐下了。看着还站着的大光说：“你怎么还不走啊，还站着干什么？”
“局长，你看见没？看着知书达理的，其实胡搅蛮缠。就跟我，可有能耐了。”大光看着局长，一副无辜的样子。
“玉洁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她脾气好，工作也出色，就连肖市长都夸她。就这，不用问，保准是你气着她了。”局长看着是帮玉洁，其实是火上浇油。
一提到肖市长，大光又激动起来：“肖市长怎么的啊，他不也是人吗……”
“周大光，你别说了行不行？关肖市长什么事？”玉洁打断了他。
大光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不再吱声。
董局长察言观色，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夫妻吵架与肖市长有关。她说：“行了，大光，你是男人，大度点儿，你先回去吧。我找玉洁还有工作上的事儿要说。”
“好，我先走了，这事儿你掂量办吧，这个钱我不想省！”大光把银行卡扔到玉洁的桌子上，气呼呼地走了。
“你俩怎么啦？”董局长关心地问。
“没怎么，就家里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呗。局长，什么事儿啊？”玉洁头也没抬，眼里已经有了泪水，但她控制着，努力地含着，没让它掉下来。
“肖市长明天过来，你发个通知给这些单位。”局长把张纸条给了玉洁，“文化广场进入收尾阶段了，我们研究一下验收的事儿。”
“好，我马上通知。”玉洁鼻音浓重，她接过纸条看了看，拿过桌子上的市直机关内部用电话号码本。
可董局长并没有走的意思，她坐下了。
玉洁看局长坐下了，就放下了电话，起身说：“局长，我给你倒杯水。”
局长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刚喝了一大杯，不渴。”
玉洁还是倒了杯白开水，放在局长手边儿。
“玉洁，我看你家大光这人不像是小心眼儿的人啊，怎么我一提到肖市长他就，他就那么激动呢。”
玉洁一听，猛然抬头，看着局长，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对肖市长好像挺反感，是吧？”董局长一副回忆加思索的样子，“如果他有什么想法，玉洁呀，你可得好好跟他解释。可别在办公室吵吵，这样对你影响可不好啊。”
“我知道。他对肖市长没什么想法，能有什么想法呀？他这人就这样，这些年生意不太好，心情也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
“谁让你这么漂亮了呢，他是见不得男人说你好，怕你跑了啊，呵呵。”
“我往哪跑啊？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呀？”玉洁心里不高兴，但还是笑了笑说，“局长，大光这个人啊，什么都好，无论是工作，还是为人。在家里也没有大男子主义，对我娘家也是事事都顺着我。就是脸酸，让人家心里难受，可他过一会儿就好啦，跟没事儿人似的。”
“是啊，大光为人豪爽，还能干，你们家有房子有车，多让人羡慕啊。大光他是个男子汉，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啊。”局长说的是心里话。
“是啊，我挺知足的。”玉洁抿嘴笑了。
快下班的时候，办公楼里出奇地安静，没有外人来，局里的人也没有几个，整个走廊就玉洁的办公室开着门。
这些日子，因为文化广场建设的事儿，肖市长经常来文化局，经常来她的办公室，招来了不少找肖市长请示汇报工作的干部，也招来了不少闲言碎语。其实，别人说什么她并不十分在意，主要是大光的感受和对她的态度让她心神不宁。大光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有恃无恐地，甚至是挑衅似的、要挟似的去找肖市长帮忙。
玉洁拿着那张银行卡，不知道怎么处理。但无论如何，是该感谢人家的。思考再三，玉洁终于下决心，拨通了肖市长的电话。
“肖市长，我是丁玉洁，我找您有事儿，您方便吗？”
“什么事儿，你说吧。”肖市长声音爽朗，看来心情不错。
“得见面说。”玉洁语气平淡，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此时，她竟然有些不高兴了。明明是要感谢人家，现在倒像是找人算账似的。
“好，那我马上去文化局。”肖市长以为是文化广场验收的事儿。
“不用来局里，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是私事儿。”玉洁口气依然平淡，甚至有些冰冷。
“好，你说去哪儿吧。”肖市长感到了玉洁的异常，答应得很爽快。
“我还不知道呢，还没想好呢。”
“那你想吧，想好了告诉我。”肖市长笑了，心想，这女人啊，就是小孩子。
“你是市长，谁都认识你。你看，咱们去郊外怎么样？”玉洁心里有了去处。
“好啊，怎么走？”
“下班后，我去接您。”
傍晚，他们就走出了城市的拥挤和喧嚣，穿过一个小村子，来到了村外的山坡上。这里气温宜人，景色也不错。
此时，山下炊烟袅袅，山上植被繁茂，细碎的野花就开放在身边。玉洁的心情一下子舒朗起来。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小时候，放学就去砍柴，回家时每天看到的都是这个景色，特别温暖啊。”肖市长眯着眼睛，看着脚下的村庄。
“我喜欢农村，等我退休了，就当个农妇，种地、浇花、喂猪……像海子的诗写的那样。”和刚才电话里语气生冷的人比，判若两人，玉洁微笑着，无限憧憬的样子。
“农村的条件还是不如市里啊，你能行？”
“怎么不行？我也是农村长大的。我喜欢安静，更喜欢大自然。在这里生活，肯定没有烦恼。”
“在哪里都会有烦恼，人只要有欲望，就会有烦恼。”
“我没什么欲望，有饭吃，有书看，再有个知心朋友就够了。”
“你这欲望可不低啊，特别是知心朋友。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是多难得的事儿啊，要用一生去寻找，还不一定能找得到。其实，人要活着，这本身就是大欲望啊。”
“你像个哲学家。呵呵。”
“农村青山绿水的，是好啊。可是，现在开采也太严重了。你看那边，山都被掏开了，哪儿还有绿色了呀？污染正威胁着大自然啊。”
“那该是环保的事儿啊。”玉洁说。
“哎，对了，你的诗人同学，有什么消息没？”肖市长转过身，看着玉洁，“他不是写了一部环保方面的长篇小说吗？”
“他回去后，来过电话，正在张罗出书的事儿。”玉洁说，“他生活不容易，对文学却一直很执着。为了呼吁环境保护这个大问题，一个人查资料，搞调查，再把现实的事儿写到小说里，吃了不少苦。小说我看过了，写得很感人的。”
“是啊，他很不容易，做的也是正经事，有什么困难，咱应该多帮帮他。”
“我也想啊，可能力有限。对了，肖市长，我爱人周大光承建安居工程中了标，这事儿得谢谢您啊。”
“你找我，就为说谢谢我？”
“不是，我主要想批评您。”玉洁一脸严肃。
“什么？批评我？好啊，说说看，我犯了什么错误。”肖市长很是意外，随即满脸笑容。
“首先，我希望大光的公司生意好，能得到这个工程，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可是，我不希望您徇私情，如果你照顾他了，就是你的错误，就得批评。这个工程全市人民都很关注，说白了，它可能是您的政治砝码，我担心影响您的前途。”
肖市长听了哈哈大笑，说：“还挺有政治头脑呢。不过，这怎么会影响我呢？大光公司的资质和口碑都不错，我也做了了解，我不是徇私情，你就别担心了。”
“就您的工作成绩和市里的现实情况看，大家都说，下任市长一定是您。所以，工作上要小心谨慎，不该照顾的决不能照顾，这个时候，不能因小失大。”
玉洁的话，就像是爱人的埋怨，也像是亲人的嘱咐，是担心，更是关心。肖市长听着这么亲切的话，十分感动。
“玉洁，说实话，有很多人想接近我，目的是借助我的权力或影响力得到实惠，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担心我的政治前途。我觉得，我遇见知己啦。”
肖市长很激动，伸手握住了玉洁的手。
“不敢当，但我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我觉得，人不能只想自己，更不能损人利己。”
“安居工程的建设，有十多家公司中标。大光的事儿，我确实说话了。但经过有关方面核实，他的公司确实够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说，没什么违法违纪问题。当然，这里确实有你的因素，我们是朋友嘛，在不违反政策的大前提下，我还是愿意帮你的。不仅现在，还有将来。不仅是你个人，还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谢谢。”玉洁说，“现在是您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我祝您顺利。如果因为帮我们误了大事，我会不安的。”
“没那么严重，我有原则，也讲分寸。”肖市长却有点不以为然。
“那就好。您不知道，大光跟我说的时候我气坏了，他背着我去找您，也看不出火候，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可您，竟然还真的帮了他。您啊，更看不出火候。”玉洁故意地瞪了他一眼。
肖市长笑笑说：“我还有一件事儿得向你坦白呢。”
“向我坦白？什么事儿啊？”
“是你同学杰夫的事儿。”
“他也找您了？”
“对。他走那天，我们见了面。我觉得他的书写得不错，环保是世界性的大问题，他能够通过小说的形式呼吁人们重视环境保护，我们应该帮助他。”
“这我也知道，可怎么帮啊？”
“杰夫的书稿我留下了，并且已经找了环保局局长，我想，让他帮找个热心社会问题的企业家，看看能不能出资，把这本书出版了。不但帮杰夫解决了大问题，对社会也是个贡献哪。”
“太好啦，肖市长！”玉洁很高兴，“您真是个大好人啊！可是，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这么下去，你能帮得起吗？”
“我会尽力，但帮不起就没办法啦。”肖市长看着玉洁说，“我也是人，也有私心。说心里话，你是我认识的所有女性中最优秀的一位，我真的愿意帮你做点什么，希望你天天都快快乐乐的。我帮大光、帮诗人，都是为你。大光就不用说啦。杰夫呢，他是你同学，而且还追求过你遭到了拒绝，如今他能主动来找你，说明他实在没办法了。所以，能帮还是帮帮他吧。这样，你也就安心了。是不是？”
玉洁听了十分感功：“可是，您这样为我，我能安心吗？”
“人这一辈子，遇到知音不容易。遇到了，就要珍惜。”肖市长把手搭在了玉洁的肩上，看着夕阳下美丽纯净的玉洁说，“你不就是我的知音么，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面对肖市长突如其来的举动，玉洁有些慌乱，她赞同地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肖市长的手自然就被放下了。
玉洁坐到一块石头上，俯身摘了一朵紫色的马莲花，抚弄着。“很多人以为，花店里的紫色兰色的花，都是染出来的。其实，这就是天生的颜色。”
“这叫马莲花，它一般就长在路边的硬板地上，生命力特别顽强，无论旱涝，照开不败。”
“这我当然知道。紫色高贵安静，有神秘感。”
“颜色高贵，却一点儿也不娇气。小时候，我还用这种马连草编过草鞋呢。”
肖峰蹲在玉洁面前，掰了一叶马连草，拿在手里。他主动讲起了自己的经历，他农村长大，重点大学毕业后，进省委党校青干班学习一年，后去一个落后的乡当党委副书记，干了两年到团市委当副书记、书记。后又到县里当县委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在农村干了十五年。后来当了副市长，一年前调到东平市当常务副市长，也是市长的后备干部。
“您的经历太丰富啦。”玉洁有点儿震惊。
“年龄也在这儿哪，五十来岁啦。”
“比较之下，我的经历就太简单了。我大学毕业后就在文化局工作，一干就是十几年，社会经验特别有限，和您比，我像个小傻子。”
“你那么聪明，哪里像啊。你虽然一直在文化局工作，接触社会的机会少一些，但文化局的各项工作掌握得就很全面透彻啊。将来，在文化局，你就是专家啦！”肖市长说，“玉洁，你才三十多岁，多年轻啊。就你现在的工作能力和态度，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的。”
“这些我真的没想太多，工作上，只要我的能力能够达到，我就尽量做得完美，不给领导添麻烦。”
“这一点，我感觉到了，就连自己家的事情，你也不愿意求人啊。”肖市长指的是大光公司的事儿。
玉洁笑笑，说：“是啊，因为我没什么能回报人家的，所以尽量不给人家找麻烦。家里的事儿嘛，我只管家务。”
“帮助别人也是件快乐的事儿，并不一定想要回报啊。”
“对了，肖市长，大光给我拿了一张卡。”玉洁打开包，拿出来，“他想让我转交给您，表示一下谢意。”
肖市长伸手推了回去：“快收起来吧。你不该拿出来，我也不能要，我们之间不要整这些世俗的事儿。这回轮到我批评你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并不是不尊重您，我们是真的想谢谢您，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玉洁不好意思地收起了银行卡。
肖市长转了话题，说：“我觉得你不好动，是个安静的人，你的业余时间都做什么呀？”
“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做点家务、看看书，偶尔在网上写篇博客；一周一次和朋友去健身；天气好的时候，自己开车去郊外，找个山坡或河边静静地坐一会儿。就像今天这样。”
“安排得不错，挺悠闲，也挺有情趣啊。女人不都喜欢逛商场么，你不喜欢？”
“我很少逛商场，一季也就去一两次。我喜欢安静，商场太吵太乱。我觉得修炼内心比装饰外表更重要。当然，我也不是刻意要这样，性格的关系吧。”玉洁淡淡地笑了，她看着肖市长，像在征求意见。
“是啊，气质不是装扮出来的。玉洁，你是个有内涵的人。今天的谈话，让我对你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肖市长赞许地说。
“您的业余时间都做什么呀？”
“我的生活没有什么规律，除了事务就是应酬，周六周日都很少休息。有时间的话，会打打兵乓球。”
“工作也要劳逸结合啊。我觉得，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年纪越大，越要注意保健啊。”
“肖市长，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人也一定很漂亮很优秀吧？”
“她在一个公司工作，是个中层干部。一般人儿，谈不上漂亮优秀，但持家是把好手。”
“我觉得，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信任和理解最重要了……”
玉洁和肖市长就这样谈工作，谈人生，谈文学，越说越有共同语言。此时，两个人的心贴得更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