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玉洁榨了丝瓜汁。据说丝瓜有很强的抗皱功效。又在汁里和了蛋清、蜂蜜、牛奶,自制了面膜。边做面膜边睡觉,是玉洁周日午后必做的事情。
是面膜干了的紧绷感让她醒来的。同时,床头柜上周大光的电话也响了。
玉洁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正要出去递给大光,大光听到电话声,快速进了房间。
“你醒了?”
周大光拿起电话,按了退出键。“又是钓鱼的电话。”
玉洁也常常接到这种电话,响两声就挂断了,目的是让你回拨,骗你高昂的话费。
可是,周大光的电话又响了。周大光看了看玉洁说:“我就不上当。”又使劲儿一按,挂断了。
不一会儿,周大光的电话又响了。周大光拿起电话,出去接了。
直觉告诉玉洁,这个电话很蹊跷。
玉洁去洗脸,在卫生间门口,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周大光。玉洁特意看了周大光的眼睛,她没说话。周大光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掂着电话说:“打错了”。
“那也用不着到卫生间接啊?”
“正赶上要方便嘛,真的是打错了。”
这三个字让玉洁的脑袋嗡的一声响。打错了是不可能的。那周大光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这是个他说不清的电话。玉洁看了下腕上的手表,二点四十一分。
玉洁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她只觉得四肢无力。像一只飘在高空的气球突然涨破了,那种下坠的感觉失重了一样,手足无措,内心慌乱。
洗净了脸,玉洁回房间叠好被子,默默地进了书房。这个时候她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随手拿本《小说月报》看起来。她希望自己能进入到主人公的故事里去,暂时忘记大光的电话带给自己的烦恼。可是,她的眼睛就在字里行间游离,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个莫名的电话。
晚上,玉洁确定周大光睡熟后,悄悄起了床,拿起周大光的电话进了卫生间。
在这之前,玉洁曾经斗争过,要不要看周大光的电话。她觉得自己那样做有些猥琐,周大光也该有一个自己的私密空间。可是,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电话已经关机了。玉洁打开电话,开机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异常响亮,她吓了一跳,赶紧把电话放在双腿之间捂严实了。她快速地翻查通话记录,但没有看见二点四十一分那个电话号码。这说明,周大光已经把那个号码删掉了。
玉洁觉得像有什么利器刺了她的心,更加确定那个电话的可疑了。
再次回到床上,玉洁轻轻地盖了被子,她穿着睡衣,尽可能地远离周大光的身体,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就她的修养,她不想再追问,也不想大吵大闹,她想等待。这些都基于一点,那就是,她相信:这么多年的感情没那么容易被摧毁。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一周过去了,玉洁依然心神不宁,无法做事。于是,她修改了大光的电话密码,查了大光三个月的通话记录。
在移动通讯的营业厅里,长长的话单一直拖到地上,打着卷儿。玉洁找到了二点四十一分那个电话。
这一查,玉洁吓了一跳,大光和这个电话的通话多达每天三四个。
玉洁什么都明白了,她拨通了那个电话,对方是个年轻女人。毫无疑问,大光在外面有女人了。这一打击,让玉洁心如死灰。
在单位,玉洁无心工作。她捧着玫瑰花茶,看花瓣悄然绽放和褪色,满脑子都是那个长长的拖到地上打着卷儿的话单,她想不明白,论人品学识,论脾气秉性,论模样身材,论家庭责任……她哪一样说不过去呀,大光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天气也来配合她的心情,灰暗阴冷,已经是冬天了,仔细看,天空零星地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玉洁手捧着热水杯,还是觉得有点儿冷,她打开柜子,拿出披肩披上。
这时,董局长董老太太来了。
“董局长,你怎么来了?”玉洁感到意外。董局长已经退到二线不当局长了,离开局里后,很少回来。她难忘老本行,组织了个老年合唱团,还挺红火呢。
“我去艺术馆路过这儿,来看看你。怎么样,最近,你还好吧?”董局长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系着艳丽的真丝围巾,精神十足。
“挺好的,还那样。局长,你的合唱团也挺好吧?”
“挺好,人老了,自找乐子呗。”
“您还是那么漂亮精神啊。”
“玉洁,我今天来,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说。”董老太太坐下了。
“什么事啊?您说吧。”玉洁给她倒了杯水。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这事儿一直搁在我心里,我不安稳啊……”董老太太说了张蓝成找她的事,很后悔的样子说,“玉洁,我对不起你呀,你说我多那个嘴干什么呀?惹了那么大的祸!我哪里想得到啊!”
玉洁听后,没有董老太太想象的那么激动。她平静地说:“我知道是你说的。都过去了,说它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当时……”
“当时,你是我的局长,我能问你吗?再说了,即使你不告诉他找我,也还会有别人告诉他的。算了吧。”此时,玉洁没有心思纠缠过去的事儿,那是一块已经快好了的伤疤。她现在有更闹心的事儿呢。
“玉洁,你太有涵养了。你就是臭骂我一顿,我也是该受的啊。”董老太太眼里竟然有了泪光。
玉洁笑了笑说:“您回去忙吧,别再记着这件事儿啦……”
玉洁中午勉强吃了口饭,下午找飞歌去了。
飞歌不在办公室,门开着,桌子上堆着桌牌儿,还有花花绿绿的拉花儿,地上堆着水果箱……像是要开联欢会。
飞歌的声音从对面的会议室传出来,屋子里四五个人在摆桌子,她在临场指挥。
“刘科长,你朋友来了。”科员小张看见了门外的玉洁。
“忙什么呢?”玉洁看着飞歌走过来,打了招呼。
“年底了么,明天要搞一个企业联谊会。来,到我办公室。”飞歌拉起玉洁,“你大驾光临一定有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就不能来看你了?哪有那么多事儿啊?”玉洁反问道。
“因为你平时很少来么。”飞歌说。
“飞歌,你和范铁一天打几个电话呀?”玉洁看见范铁的桌牌儿,拿在手里。
“怎么啦,你私家侦探啊?”飞歌打开地上的箱子,拿出几个桔子,放在桌子上,随手剥开一个,递给玉洁。
“我就随便问问。”
“我知道了,玉洁,是不是肖峰天天给你打电话了?”飞歌恍然大悟似的,“我和范铁没事儿不打电话,已经过了犯腻的时候,最腻的时候,一天三五个吧,有事儿没事儿都要说几句。”
“啊。今年的桔子特别酸啊,我买了几次,也这样。”玉洁吃了一瓣,把手里的放桌子上了。
“你现在是什么阶段啊?”飞歌追问,满脸坏笑。
“我真就随便问问,你哪来的这么多话呀?我和肖峰,一个电话也没有,你说是什么阶段?”玉洁有点儿不耐烦了。
“怎么啦你?”飞歌觉得玉洁的表情和语气都不对劲儿。
正好这时候小张来拿桌牌儿:“刘科长,桌子都摆好了,你看桌牌儿怎么摆,我们几个都不懂次序,别让领导挑理了。”
“你放哪吧,一会儿我去摆放。”
小张看了下墙上的钟:“刘科长,局长说他两点钟来看会场。”
“你忙吧,我走了。我没什么事儿。”玉洁看飞歌很忙,就走了。
这样的天气,郊外不能去了。玉洁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道去哪里。密集起来的雪花迎面而来,都约好了似的,扑到前挡玻璃上,马上融化了。隔着玻璃,玉洁还是感到了她们的滋润凉爽。她索性大打开车窗,让雪花毫无遮拦地飘落进来……
玉洁选择了一家咖啡厅,此时,她需要热量和温暖。
刚坐下,飞歌的电话就来了。
“会场布置完了,你在哪儿?”飞歌看得出来,玉洁心里有事儿,找她有话要说。
“我在凯利西餐厅。”玉洁蔫巴巴地说。
“你等我,我马上就过去。”飞歌急着说。
只一会儿的工夫,飞歌就到了。
“我要一杯蓝山咖啡。”见了面,飞歌说,“真是高雅的人,一个人都这么有情调。我要心烦了,就去把钱花光,或者大哭一场。”
“蓝山咖啡都是假的,你非得喝它吗?”玉洁看不惯飞歌一味追求高档的派头儿。
“六十八元一杯,即使是假的,也比其它的牌子好喝吧?况且,还不一定是假的呢。”飞歌又点了一些吃的。
“牙买加的蓝山山脉,只有海拔950至1700米区域才产蓝山咖啡豆,产量极小,而且从来没向中国出口过生咖啡豆。你喝的不是假的是什么?”玉洁说,“我看,你有钱没处花了。”
“我不管真假,我喜欢这个口味行了吧?”飞歌合上菜单,双手托腮,一副准备听长篇的姿态,“说吧,大小姐,你怎么啦?肖峰让你心烦意乱了,是吧?”飞歌挑了挑眉毛,猜对了似的满脸得意。
“我让你失望了,不是肖峰的事儿,是周大光的事儿……”玉洁说了事情经过,“没想到,我也有今天。我对他那么信任,那么忠诚,可是他呢--”
飞歌看着玉洁,先是不说话,继而幸灾乐祸似的笑了起来:“我当什么事儿呢?这太正常了。”
“飞歌,你路子广,能不能帮我查一查那女人是谁?我想知道,她比我有什么特别。”玉洁说。
“不用查了,她不是你,这就是特别。”飞歌放下杯子说,“玉洁,喜欢你的男人一大帮,周大光就不能喜欢别人吗?你再好,他也有审美疲劳的时候。追逐是男人的秉性,没到手的,永远是他们的猎枪瞄准的目标。”
“没有约束和理智,那还是人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约束自己?否则,他就明目张胆地把那女人带回家了。”
“我今天回家就问他,那么多电话,我看他怎么解释!气死我了!”玉洁泄了气地靠在沙发上。
“玉洁,我问你,如果他承认了,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没有商量!”玉洁语气坚决。
“你可想好啦,如果不想离婚,就别太叫真,自找尴尬,做个聪明的女人。”飞歌说,“范铁的媳妇肯定知道我们的事儿,但她就装不知道,多好啊。如果她大吵大闹,我们非但不能分开,还公开化了,她不得活活气死呀。”
“我能独立,她不能,我们不能比。”
“就你挣那点钱?锦衣玉食的生活还得靠大光,不是吗?再说了,大光对你那么好,他也就是玩一玩,很快就会收心的。”
“我不能装聋作哑!”
“那我有一个办法。”飞歌说,“你跟了肖市长不就得了,你们就扯平了。”
“就你能出这样的主意!你怎么这样啊,飞歌!”玉洁真的不高兴了。
“你好像从来就没在这个世界上活过!我说的不是现实吗?你敢说你和肖峰没有工作以外的感情?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
“我们的感情不是你想象那样的,我们是知己,我们在一起,只谈人生,不谈感情。”
“这就是自欺欺人。你们没有心理反应,没有生理反应,心也不跳,眼睛也不发亮,你们是木头人啊?”
玉洁不吱声了,她想起了她和肖峰拥抱的情景。
“我听人说肖市长和妻子已经分居了,他一个人在政府办公室住。你有时间应该去看看他。”飞歌很认真地说,“女人不能委屈了自己,要爱就爱,要恨就恨。活得自我点儿好不好?咱不害人,也不能害己啊。”
“已经够热闹的了,别再生是非了。”玉洁无奈地说。
“玉洁,大光也是难得的男人,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儿就离婚。谁不需要一点儿私密空间啊?他不会太过分的。”飞歌喝光了咖啡,又倒了杯白开水,“不想离婚,就装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难道这不是压抑自己吗?他做了错事,我却要憋着忍着,什么道理啊这是?”玉洁哭了,“我从来没想过大光会这样……”
“你想没想过,他都会这样,这就是社会,就是现实,就是人性。”
“是啊,这是人性。”玉洁重复一遍,眨了眨眼睛,但目光依旧盯着桌角不动,“只是分寸不同而已。有的在心里,有的已行动,有的收敛些,有的很放纵……但人该知是非廉耻吧?”
“玉洁,你别不屑。爱不爱,每个人都有自己充分的理由。强求不得,割舍不得。”玉洁的话,让飞歌听了很刺耳,“玉洁,感情的事儿,没人说得清,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我已经尽力了,怎么做不好女人啊?一心为家,大光出去找女人;不敢和肖峰太接近,却还是误了他升迁,害得他分居。唉……我怎么办啊?”玉洁十指使劲儿地揉搓头皮,脑子好像木了一般。
“玉洁,你调过来做呀--不追究大光,和肖峰好好相处,这就是你最好的选择。惟有这样,才会人人都满意,和谐快乐。”飞歌快言快语,直中要害。
玉洁想了想说:“那家还称其为家吗?”
飞歌说:“家是什么?屋檐下面一群猪啊。现在哪还有猪啊,都成猪精了!家还能是那个饿了肚子就想回的地方吗?”
“别说了,飞歌,我头疼,很疼,很疼……”
从咖啡厅出来,玉洁没有回家,她开车来到市政府广场。因为下雪的原因吧,广场上没人流连停留,在路灯清亮的光照下,很是空旷寂寥。
玉洁抬头望去,广场对面的市政府大楼里三楼东侧的房间还亮着灯,那是肖峰的办公室。看不见人影晃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目光能够穿过飘着雪的天空,直接搭上六楼窗台,如果人也能上去看看有多好啊。她这样想着,无声地笑了。
从相识到相知,玉洁回忆了两人交往的所有过程。就像温水煮青蛙,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入了彼此的内心,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和伤害。但是,如果重来一次,她会有另外的选择吗?
新市长来了好多天了,肖市长独居在办公室也好多天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心情怎么样?整栋大楼一片漆黑,他房间的灯像挂在天边的一颗星,孤单而冷清。
玉洁真想进去看看,甚至像上次临别时一样,紧紧地拥抱他。天气寒冷,内心孤独,他们都需要彼此的温暖啊。
想到这,玉洁沉静的心被激活了似的狂跳起来,像得了肌肤焦渴症,一下子变得无比渴望和冲动。她拿出手机拨号,可同时,网上的照片和指责谩骂、李明华的骄横撒泼……像一盆盆冷水泼下来,覆盖她、冷却她。她拨号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屏幕上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她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决然地按下了取消键。
眼泪,无可遏制地流下来,玉洁在封闭的车里大哭起来,觉得心也被密闭了,憋闷得很,无法敞开,无法释怀……
夜深了,更静了。
玉洁就坐在车里,默默守望对面大楼的灯光,想着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儿,还有飞歌的话……
这时一名巡警过来敲了车窗,她吓了一跳,摇下车窗。
“女士,你需要什么帮助吗?”巡警给她敬了个礼。
“谢谢,不需要。”玉洁还他以微笑,觉得泪痕处紧巴巴的。
“长时间开空调,注意车内通风。”
“谢谢!”玉洁感激地点了点头。
转过头时,对面的灯光已经熄灭了,整座大楼都隐到夜色里,影影绰绰的,梦一样,不再真切。
大光打来电话:“老婆,今天,安居工程的款已经结完了,全由你支配了……这么大雪,你在哪呢?怎么还不回家?”
“好,我回家,马上回家!”
玉洁的心一暖一软一酸,眼睛就模糊了。她调好座位,打开车灯,准备起步。
灯光里飞舞着雪花,它们成群结队,满心欢喜,义无反顾地的飘落,毫不顾及太阳出来后的融化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