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广场建设遇到了难处。
要建文化广场的地方原来是一个不足八千平方米的小广场，周围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大多数平房只是有主人没住人，它们掉了门窗，塌了房脊，灰头土脸地蹲在城市高楼的缝隙里，等待着动迁时乌鸡变凤凰。小广场也没什么人去，年复一年地长满了荒草，堆满了生活和建筑垃圾。现在，它只是一块地皮，早就没有了广场休闲娱乐的功能。
最近几年，附近平民区陆续动迁，建起了高层住宅，而惟独这个广场没人敢开发建设。开发商要的是利益，不大的广场周围有那么多平房，动迁的成本是相当高的。
肖市长在文化局开过现场办公会以后，动迁办全力以赴开展工作，加上财政局资金很快到位，多数平房户主顺利签了动迁协议，房子也及时拆了。惟有两户就是不同意拆迁，索要天价，不答应说什么也不搬。
对于私人住宅，有话说：风可进，雨可进，皇帝不可进。私人住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即使皇帝来了，主人不同意也不能进去。
遇到了钉子户，动迁办吴主任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户主的过分索要，他是不能答应的。可不答应，人家就是死活不搬。眼看着市长规定的动迁期限就到了，他没有办法，到文化局找董老太太想辙去了。
“董大姐，你最近可好啊！”见了面，吴主任热情地伸出双手，“老弟我可是遇到难题啦，还请大姐帮忙啊。”
董局长起身迎接：“哎呀，你吴主任称难的问题，对于我来说，就是难上加难啦。什么事啊，竟能难倒吴主任？”
吴主任说：“动迁的事儿呗！有两个钉子户，是兄弟俩，蛮不讲理。哥哥两间小房不给二百万不走，弟弟一间小房要一百万，都是天价啊。大姐，你说这是不是得向肖市长汇报啊。”
“动迁是你负责的，用不用汇报，得你自己定啊。”董局长没给他拿主意。
“我想，实在没办法了再汇报，要不，他还不批评我办事不利啊。大姐，你说呢？”
“那倒是，可我也没什么办法啊。要不，再做做那兄弟俩的工作？”
“我已经去了好几次了，人家就是不动窝儿。”吴主任眉头皱出了一条沟，很是无奈，“哥哥说了算，弟弟听哥哥的。哥哥是市场卖猪肉的，人叫猪头张，平日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张嘴骂人，动手打人，根本不讲道理。”
“这个价，政府是不会满足他的。我看，到最后就得强迁了。”
“强迁得市长签字才行啊，我们谁敢强迁啊？弄不好，呼啦啦来个群体上访，你就别想好啦。”吴主任说，“大姐，你是工程指挥部办公室主任，你看，这个电话是不是……”
“打电话也只能是预约一下，这是大事，得当面汇报吧？”董局长拿起电话说，“你等一下，我叫玉洁过来，她是副主任，也该了解这些情况。”
董局长放下电话，玉洁就过来了。得知了动迁遇阻的情况后，她看了看董局长说：“局长，这事儿还是你决定吧，我听你的安排。”
董局长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给肖市长打电话。谁都愿意报告好消息，谁愿意给领导找麻烦呢。什么事都让领导做，自己不是找嗤嗒嘛。
“局长，要不，咱跟吴主任到现场看看吧。如果肖市长问起具体情况，咱也有话说啊。”玉洁建议。
“好吧，这就去。不过，咱一没经验，二没权力，去也只能看看而已。”董局长无奈地说。
于是几个人去了现场。
狼藉和废墟两个词就是现场的现实概括。在废墟之中，靠近小广场的地方，两个破烂的平房孤零零地挺着呢，和它的主人一样，在负隅顽抗。
“这地方，现在是寸土寸金啦。”吴主任站在破转乱瓦上，指指点点地说，“动迁户都想利用这个机会捞一把，那是能赖就赖啊。”
穿过垃圾堆似的小广场，他们来到了两个破烂的房子前。门窗没有玻璃，钉着塑料布，屋子里放了一张床，上面堆着脏乎乎的被褥。猪头张和衣躺在上面。
“张师傅，董主任来了，你看什么时候搬啊，用车什么的，你吱声。”吴主任说着，迈进了屋里。
猪头张睁开了眼睛：“这么说，你们答应我们的条件了？你答应了，我们立马走人。不然，就少说废话，除非连我也一起铲了。”
董局长说：“张师傅，这拆迁补偿，国家是有政策和标准的，不能你要多少就多少啊，咱老百姓得听国家的呀……”
不等董局长说完，猪头张坐了起来，拿起放在床头的杀猪刀，比比画画地说，“别跟我讲什么政策，我他妈的就知道磨刀杀猪，卖肉挣钱。房子是我自己的，搬不搬我说了算。不答应我的条件，就少装人扯犊子……还有事儿没？我要磨刀了。”
董局长头一次遇到这样胡搅蛮缠的，但她耐着性子，想再做一下努力：“张师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论岁数，不说是长辈，我也该是你的老大姐，咱有话好好说。你的要求太高，我们跟领导反映了，实在无法满足你。要不这样，今天我斗胆做一回主，双方都各让一步……”
猪头张定神看看董局长，说：“这不是菜市场，不能讨价还价，我不能让步。你能做主，说明你的官儿比他大，答应我的条件就得了，别瞎耽误工夫了。”
“张师傅，你想想，你一家不动弹，影响的是整个工程啊。”
“我一个老百姓不懂得这些。我就指望这个窝呢，你给我那么点钱，我以后怎么活？”
“给你换新房子，不比这里好吗？再说了，作为一个市民，也应该服从政府建设规划的大局呀？”
“别说没用的了，都给我出去，别他妈的跟老子唱高调。我的刀可没长眼睛，刮了碰了的可没人管啊。”猪头张又挥起了刀。
看这情景，站在门口的玉洁连话也没敢说一句，脚也没敢迈一步。
猪头张软硬不吃，几个人只好无奈地离开。
在小广场找到一块可以站脚的地方停下来，他们互相看看，谁都不说话。
最着急的还得是吴主任，他掏出烟，点着了，猛吸了几口，不过瘾似的。也许有烟熏的缘故吧，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当初在文化局开现场会的时候，吴主任在肖市长面前夸下了海口，说动迁没问题，保证按时完成任务。现在离规定的时间还有七天了，却还有死扛不动地儿的！他不敢向肖市长汇报，怕肖市长批他无能。
“大姐，我看还是您给肖市长打个电话吧。”他看董局长有些犹豫，又补充说，“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汇报。”
董局长说：“打个电话倒没什么，我怕说不清楚情况，还是你亲自打比较好。”
两个人推来推去，谁也不敢打电话。
吴主任脑子灵光，他看着玉洁，想起了上次肖市长对玉洁的好感。他突然找到了救星似的，有些激动地说：“丁主任，你打这个电话吧。你是办公室副主任，负责协调工作。动迁工作遇到了困难，也怪不着你，肖市长不会对你发脾气的。”
董局长也眼睛一亮，说：“对啊，玉洁来打吧，前几次的进度报告不也是你汇报的嘛，肖市长很满意啊。”
玉洁也不想打这个电话，你们两个头头儿怕领导批评，就把球踢到下属身上，让下属当这个挡箭牌，你们也太不讲究了吧。再说了，玉洁明白吴主任的用意，那种隐晦是不说自明的。
“我一个副科级干部，直接打电话给副市长，这不是越级吗？我不打。”
“从工程指挥部这个角度看，一点也不越级。”董局长说，“玉洁，你就打吧，就说我让你打的。”
见两个一把手都怕得要命，董局长都用央求的口气了，玉洁只好拿出手机：“我也不知道号码啊？”
“我知道，我知道。”肖市长的电话号码，吴主任脱口而出。
先打市长办公窒，没人接。又打手机，响了几下，肖市长接了。
“谁呀？什么事？”肖市长开口就问。
“肖市长，我是文化局的丁玉洁……”
“啊，小丁啊，我正在省里开会呢。什么事，你说吧。”肖市长很热情。
“董局长和动迁办吴主任让我给您打个电话，向您汇报一下工作情况。动迁的前期工作都挺顺利的，可现在，遇到了两个钉子户，死活不搬。我们现在正在现场呢，还得请您做指示啊……”
看着玉洁打电话，吴主任和董局长急得不敢出大气，生怕玉洁说错了话，把他们两个搭进去。可听着听着，都放松下来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挂了线，玉洁高兴地说：“肖市长在省里开会呢，他答应下午回来就到局里，让我们等着他。”
“肖市长没不高兴吧？”董局长问。
“没有。”玉洁说。
“大美女打电话，他只剩高兴了吧？”吴主任表情诡异地说，“怎么样，我这个提议正确吧？肖市长能答应回来马上研究，丁主任，你的面子可够大的……”
“我哪有什么面子啊，是你们的面子大，我不是说了嘛，是你们二位领导让我打的。再说了，动迁的事儿领导也很重视啊。”玉洁听了吴主任的话很不舒服，但当着董局长的面，她忍下了，没有“回敬”他。
“还需要通知其他部门吗？”董局长问。
“哎呀，我忘问了。”玉洁因为自己的失误，睁大了眼睛。
“没关系，没关系。”董局长拍了下玉洁的肩说，“如果需要，现通知也来得及啊。”
“对呀，上次的现场会不就是现通知的么，肖市长一声令下，平时难请难见难办事的大局长们，哪个不是满头大汗地来了？”玉洁是说给吴主任听的，不用看，她也知道吴主任的表情会有变化。
“这丫头，嘴不饶人啊。”吴主任笑笑说。
“我说的是实际情况，您可别多心啊。”玉洁说着，心里暗爽。
“大姐，你真福气，有个漂亮的好助手啊。”吴主任说这话时，眼神还是中了邪似的，怪怪的。
玉洁当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斜了他一眼，对董局长说：“我们回去吧，局长。”
“走吧，肖市长要来，还得准备准备啊。”董局长一高兴，步子又轻盈起来了。
肖市长接了丁玉洁的电话后，马上给政府办公室打电话，通知公安、武警、消防、城管、卫生等相关部门一把手，下午四点钟，到文化局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