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蓝色书店。一块长方形的牌匾低调地悬挂在店铺林立的一条小巷口。没想到在人欲横流的望海门竟然还有一家超脱于外的书店,夏子光喜出望外地感叹着,顿时觉得那爿蓝色牌匾就像一片宁静的海水,带给了他意外的清凉。
就在他身不由己地就要投身到那方蓝色波涛里去的时候,另一幕赏心悦目的风景更有力地吸引住了他——正对望海门的南方大道一侧悬挂着醒目的横幅:“阳光南方”献爱心行动。
他看到,凸显在横幅底下的丰瑾正在向围观的路人解说:“目前,在我们南方务工的外来人员已经达到了六、七十万,他们为我们南方的经济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由于现在很多企业在医疗、劳保等方面还没有一个健全的保障体系,一旦这些外来务工人员在生活中发生了意外,比如生病、工伤等,就会陷入困境,甚至会有人因此失去就医的机会。大家想一想,他们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呀。所以我们‘阳光南方’行动的目的并不是要大家捐多少钱,而是想通过它激发起我们的爱心,增强我们的社会责任感,为我们南方的形象增添一缕光彩。”围观的路人鼓起了掌,一些人纷纷向募捐箱里投入钱币。夏子光隐藏在人群背后,静静欣赏着眼前如诗如画的场景,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害怕这一难得的场景会像海市蜃楼那样突然消失似的。他贪婪地倾听着从她双唇间发出的每一个音符,感觉长期郁积在体内的浊气正在被抽吸出来,就像阳光正在穿透乌云。
行人越聚越多,也被丰瑾的声音吸纳到她的周围,呈半月形地簇拥着她。丰瑾和她的几个同伴也被大家的热情感染得更加忘我了。他们不厌其烦地向新到的路人讲解“阳光南方”行动的意义,郑重地接纳人们的每一分捐助,确似在编织一缕缕温暖的阳光。
夏子光陶醉在她的气场中,觉得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离她是那么的近,近得可以听清她的每一声吐吸,近得可以看清她每一瓣绽放的花蕾。
他强忍住加入他们的冲动,延续着这种倾听和旁观的幸福,尽情地让她那如波漾开的美来驱散他心田里的阴霾。
如梦似幻之间,夏子光就像进入了丰瑾成长的背景,正在穿越她那青春年华的时空,而他自己的生命也已被这个小姑娘改写了。
直到活动散场,夏子光才如梦初醒地逆着离散的人群,来到丰瑾面前,将一张百元大钞投入募捐箱里。
丰瑾吃惊地脱口而出:“哎,你怎么来了?”“我,我也做过新闻工作,也想表达一份心意。”丰瑾欣赏地看着夏子光:“能听你这么说,真高兴啊。”“不不。与你们的青春热情相比,我太惭愧了。”丰瑾做出手势打断他,转身对电视台的同事说:“我遇到了一位老朋友,要先走一步。善后的事就拜托诸位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一到两人独处,夏子光就窘迫起来。丰瑾看在眼里,微笑着打破尴尬道:“你要是没事,就请我到望海门的小饭馆吃个快餐怎们样?”
“当然当然。我请你去吃烧鹅煲仔饭吧。”
烧鹅煲仔饭端上来了,丰瑾却不怎么吃,只是双手托腮,若有所思盯着夏子光看。
夏子光被看得慌了神,手足无措地问:“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噢,噢,没有。”丰瑾赶忙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我只是突然想知道你是怎样从一个记者走到今天的。”夏子光有点意外地回答:“哦。你是问我是怎样从一个记者变成一个流浪汉的吧?”丰瑾默认着点点头。
“好吧。那我就来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夏子光陷入了情感复杂的回忆中,半晌才振作起精神继续下去,“其实我的经历很平淡无奇,和大多数出身农村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与你们这一代人相比,我们从小受的教育要少一些,而经历过的时代变迁多一些。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除了上中学时一次野营拉练到过县城,基本上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但也就是在那一次,我在心中偷偷地藏起一个梦想,将来一定要到县城那样的地方去生活、工作。然而随着长大成人,这种梦想不是越来越近,反而越来越可望而不可及了。”
丰瑾认真地听着,脸上却表露了不满足的神情。夏子光发现了,顿了顿,但还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就在我快要放弃这个梦想的时候,‘四人帮’粉碎了,高考制度恢复了。我意识到,这可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出路。后来,像你这么大时,大学毕业了,支边去了青海。再后来,就赶上了我们国家近代以来最深刻的社会变革。从此,个人的命运就和时代的潮流一起变化起伏了,直至今天。
怎么样,是平淡无奇吧?”
“你说得太抽象了,缺少细节。”丰瑾摇摇头,然后反问道,“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说说看。”“我觉得你是中国的于连。”
夏子光一惊:“哪有那么玄乎。再说,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与法国大革命时代是有本质区别的,怎么可能产生《红与黑》中的人物?”
“子光,恕我冒昧,能不能问你一个女性感兴趣的话题?”“噢。女性感兴趣的话题?”“是的。我想问问你们这一代人都是怎么恋爱的。”
夏子光的神情一下子复杂起来,他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边点边说:“这是一个太个人化的话题,每个个体都有差异,恐怕很难说清楚所谓一代人的爱情观。”
丰瑾执著地看着他,用目光含起了他那隐忍的忧伤:“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听听你个人的故事。”
夏子光回避着她那异样的目光:“下次吧。等有适当的机会再说这个好吗?”
丰瑾有点怜悯地看着他,没再强求,直觉到有许多遥远的往事依然在笼罩着这个失去了方向的男人,而自己却无力帮他拨开那层迷雾。
“不怕你笑话,老娘不见他也有一两个月了。”商华对前来寻找姚林的张旗遗憾地摊摊手。
自从她不计后果,与姚林开始了注定要成为丑闻的爱情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无法从贼船上下来了。为了套牢那只永远也喂不熟的狗,她除了倾尽自身的所有伺候他,还满足过他的无耻要求,先后把自己夜总会里的三、四个舞女一一奉献到了他的床上。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却在梦中给情人们排宠爱的座次时,没有按她们地位的尊卑和先来后到的顺序,而是按着她们的年龄和相貌,把她给排在了最后一名。
现在,和姚林偷情的那些往事,都快成了悲惨的回忆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孤独时刻,她才有勇气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请出来,反刍般地细细回味一番,然后叹息一声,再舍不得似地想将它们忘却。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张旗听完商华的倾诉,不疼不痒地说,“你知道老百姓都是怎么总结他们这种人的吗?——‘吃饭基本靠请,抽烟基本靠送,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
“你说得好轻松啊,”商华并不认同地看着张旗,“你还年轻,还不晓得厉害。与朝三暮四的男人相反,我们女人最好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一句话把张旗的心说得一凉,的确,安慰别人的不幸确实要比安慰自己的不幸容易得多,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隔岸观火,自然没有切肤之痛。但商华的回马枪却一把揭开了她的伤口。她禁不住一哆嗦,脸色灰暗下来:“那我们这些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嘛——还是有的。”商华将张旗按坐在沙发上,慢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贪婪地吞吸起来。
如今,身经百战的她把关于爱情的蛛丝马迹深深地藏进了额头的皱纹里,已经不惧怕任何男人了,也早已看穿了男人们那些深入浅出的所以伎俩。
“告诉你吧,”商华将烟蒂往地下一掼,恶狠狠地踩灭,好像地下正躺着一个狗男人似的,“要想让男人离不开你,就要把他们当狗使,决不能手软!”
“噢——是吗?”张旗的情绪放松下来,故作惊讶地说,“那么,你可以把男人当狗使,但你敢不敢把狗当男人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