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有破洞的滑板鞋,踩着磨损的滑板,外套搭在肩上,滑过长长的地道,人们依旧行色匆匆,只与手机交谈。地道张贴着《西伯利亚人》的芭蕾海报,T-Way也是流放在远东的浪人,在凝固的水泥上破浪航行……
派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一个衰老的乞丐瘫痪在棉被中,抱着一头眼角发炎的猫。
“站起来。”T-Way认为那人是假装的。
“哼嗯。”起先老乞丐没抬头,还以为他是城管,反而蜷缩得更紧了。
“站起来。”T-Way重复。
“你以为你是神仙吗?叫我站就站起来?老天,我是个瘸子!”老乞丐气呼呼地喊,他盯着T-Way,T-Way似乎还没想好如何对付他。于是乞丐就更糊涂了,终于把装钱的饭盒递过去,“把钱拿走吧。”
T-Way踢飞饭盒,硬币撒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回音。
两人对峙着,彼此都不知道如何脱身。
“你腿怎么断的?”
“工伤。”
“乱讲。”
“哼嗯。”那些圆滑的关节,失掉肢端的小腿,都是训练有素的丐帮制造出来的残疾,毁掉一个人的肉体,就为了便于乞讨。
“你变成这副样子了,为什么还要活下去?”T-Way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是他必须提出的问题。
“我喜欢和我的猫一起晒太阳。”
这是一个诚实的回答。
“这不是大明星T-Way吗?”三个滑板少年追上他,把他推向路边的停车,压在车窗上,撞起一阵防盗警报,“还记得我吗,大明星?”
T-Way不记得了。他们背着旅行包,穿着破鞋子,一看就是玩板磨破的洞。
“你是滑板手中最漂亮的,也是美少年中最会滑板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T-Way肩上的漂亮衣裳,烫着他看不懂的外国字,他所有的,也只是这身漂亮衣裳。
“为了这支广告,来了全国最好的二十个滑板手,录用的竟然是你!你以为靠脸蛋漂亮就能出名了吗?”为首的染发少年打了他一拳,“把衣服脱下来。这身牌子本来是我的。我们不是强盗,不要你的手机和MP3。”另外两个抓住T-Way的头向墙上撞。
T-Way快被撞碎了,血顺着脸往脖子里淌。
“告诉你,你那块滑板不好用。”T-Way抡起自己昂贵的滑板,砸在染发少年的头上,一下两下砸了三下,滑板断了,另外两个人一直拉他,打他,踢他。他都没在意,一直把染发小子放倒为止。
“我记起来了,你叫金礁湖。”随着记忆一同返回的,是T-Way又返回原点的身份,他的唯一归宿就是街头,不是在街头滑板,就是在街头流浪。他是在电器行第一次看街头滑板,滑板少年们跳下台阶,摔个半死,还配上毫无同情心的滑稽音乐。他们的失败总让他很开心,因为他们太好动,太勇敢,他们自作自受。
T-Way顺次对着一盏盏庭院灯舞动滑板,雨落进裸露的灯光,灯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尖叫熄灭了……他被扔进了派出所,他做了太久宠物,无法真正远离人群。他在格栅窗下做梦,做他曾经做过的梦,梦见荒野上的熊熊大火,烧掉石号号和派的头发,他们的头发都着了,还在大笑。上一次惊醒时,他跑进派的房间,只有电冰箱发着嗡嗡的沉音。这一次醒来时,见到的是前来领人的老太,她的表情写满了“这是我能容忍的最后一次”。
他封闭在他的钝痛中。
又是台风将至的季节,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台风。他用劣质烧酒擦丹尼?威受伤的耳朵。猫跳到体育馆台阶上。他就追着它进了体育馆他在体操馆再次看到了石号号,正和另一个少年走向出口。
他经过如此漫长的等待,才遇见石号号,T-Way在相会前一直在想:“我们本来可以有一场连一场美好的比赛,该死的很好的生活,但是你根本不想要,石号号!”
结果他走上前说了什么?
“你还没搬去外公的城市?入学测试通过了?你喜欢学校吗?你可以读点儿书,还能另外找几只天线宝宝。”
石号号看着他,从电梯中掉下来的朋友也看着他。就像看一头呕吐猫在人间的代理人。
你永远不知道被酒精麻醉的头脑中,到底是毫无遮拦的真诚,还是一团糟。
从驾车漫游开始,他从来不在石号号的计划之内。
“你有钱吗?”T-Way突然问,他想要回老家的路费?再买一罐啤酒?几片飞药?还是一种复仇?“如果你有钱,就给我一点。”他发出一阵抽搐的冷笑。石号号把身上的钱全掏给他,就像大方地打发一个叫花子。
在美国,有53个人能靠滑板谋生,剩下1000000个人想靠绑板谋生。
当T-Way变得更缄默,更像影子,最终成一个模模糊糊的偶像,老太太就转向金礁湖。金礁湖被T-Way击败后,也在筹备自己的工作室,前途并不平坦。老太太则在邀请来自大陆、港澳台和所有外国选手,企望通过滑板大师赛,把滑板塑造成一件惊险而健康的活动,并不是坏孩子的游戏,进行更大规模的推广,“我不知道谁会为了钱而滑板,职业选手都经历过没有钱的日子,你们坚持下来了,你们并没有出卖什么,现在不过是凑巧有机会拿点钱罢了。”
除了金礁湖以外,其他团员没那么走运,他们需要钱,他们需要这个机会……他们会反过来向金礁湖施加同侪压力,他们难道看不出,金礁湖才是老太太唯一要拉拢的角色吗?
“你至少得先做一些不喜欢的事情,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一种传统。”
“喔,你是这么说的。”
“这是黑手党说的。”老太太严肃地点点头,“我会为你们提供为期一年的赞助计划。”
“我们不稀罕你的赞助……”金礁湖涨红了脸。
“请看看我的条件,你们不会拒绝,”老太太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甩出合同,“为整个团队着想吧,年轻人。”
金礁湖的伙伴们迟疑着,接过文件。
“别上老太婆的当!她在利用你们。”金礁湖看出不妙。
“你们要善于利用被利用的机会。”
团队分裂了,他们被战胜,被吞并了。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赛前的新闻发布会,T-Way抱着小猫,站在场外。一个圆脸蛋女孩问他能否为他拍一张照片?这是石号号介绍来的女孩,来当摄影师的助手,石号号和她一起练过柔道,她姓熊,石号号就叫她“小熊”,石号号像个动物园饲养员,爱好收集小动物。拍完之后T-Way已冷得要死,女孩说你最好到阳光下去站一会儿。
关注过他的人相互询问:“T-Way怎么了?他真是个疯子,走路都一瘸一瘸的,还来凑趣,想钱想得发疯了吗?”至于职业滑板手的收入也有抽成和保本,也有高峰和低谷……一些午夜场论坛秘密流传美少年被殴打的录影,世界上的确有人喜爱看到美好的器具被碾得粉碎,就像多年前地下贩卖过的杀猫视频,录影中有一个被虐打的少年很像T-Way。他的眼珠被砸进了眼窝,医生不得不在他眼睛后边加一块塑料片。
一个记者把录音笔凑到他嘴前,关切他的伤病,问及他的返队,他说起自己的复出“纯粹是为了上电视。可有些人从来不看电视。”T-Way总是那么肤浅。第一次石号号看了你两秒钟,并不代表他在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到底想向他证明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