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花霜染颜
来人名为碧珠儿，是养心殿的宫女。
自从真正的光绪死后，除了曹海波之外，其他服侍陈冲饮食起居的宫女太监都是从别的宫堂调过来的，平时从未见过光绪，因而在先入为主的观念和严格的身份等级制度下，没人会怀疑陈冲的真实身份。
只见碧珠儿梳着小辫，穿着紫红色春绸丝绵棉袄，青缎子沿边，金线的绦子，高高的到耳垂下的领子，领子上沿着灰鼠脊子出锋的边。外面还套着葱心绿的大背心，蝴蝶式的青绒纽绊，缀着精巧镂刻的纽扣，尤其是那双小巧的三寸金莲之下，白绫子袜子外套着双绣浅碎花青鞋。
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碧珠儿不施粉黛的笑脸，葱鼻雪额，娥眉樱唇，小脸因为慢跑微红如同熟透的蜜桃，白嫩的要滴出水来，小嘴微张，呼出白白的雾气。
此时正值寒冬，昨夜悄无声息的下了一夜的雪，叫整个紫禁城包裹在银装之下，淡雅肃穆，天地苍茫。
“好大胆的奴婢，养心殿岂容你大呼小叫，惊扰了圣驾，少不得让姑姑赏你一顿板子。”曹海波微微皱眉，尖声呵斥道。
碧珠儿赶忙止住了脚步，有些畏惧的瞄了曹海波一样，缩了缩脖子，吐着小舌头看着陈冲，然后福了一福：“奴婢碧珠儿，见过万岁爷。”
私下底陈冲和碧珠儿极为随意，没有那么多的礼数，此时李莲英的心腹耳目曹海波在眼前，陈冲不得不坐直腰身，摆了摆手，说道：“平身。”
“谢万岁爷！”碧珠儿笑了笑，应道。
之所以陈冲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宫女有什么如此亲近，不是心存旖念，老牛吃嫩草。况且在这个时代，十三四岁的女孩正是出嫁的最佳年纪，而是因为碧珠儿像极了他在现代的亲生妹妹。
也是这般的年纪，活泼如同初升的朝阳，处处透着生气，在这如同牢狱的紫禁城中，在冷冰冰的宫殿里，就像冬日的一抹阳光，让陈冲感觉非常舒适。
见陈冲对碧珠儿如此客气，曹海波有些无奈，却没有出言制止，临近午膳时间，随意了些，碍不了大事儿。
“什么新鲜玩意儿，让你这么欣喜啊？”陈冲撇了一眼曹海波，见他没有干涉，也就放开了些约束，轻笑着问道。
虽说曹海波是慈禧派过来训练并监视他的，但是这个小太监对他包容的很，有时候做错了一些礼仪，忘了些宫中禁忌，陈冲原本以为曹海波会给李莲英打小报告。
但是却没有受到意料之中李莲英的训斥，因此陈冲对这个小太监不禁有些好感。
只要自己不做得太过火，曹海波也都会睁一眼闭一只眼。
“洋人的玩意儿，我看摆在玉澜堂中，就拿过来摆弄，没想到挺好玩的。”说着，碧珠儿将一座自鸣钟拿到了御案前，小手儿还不停的摆弄，分外的好奇。
陈冲见状，不禁微微一笑，这自鸣钟就是他小时候见过的座钟，甚至比那还简陋，自从电子钟和手机出世后，这种老式的座钟就消失了踪迹。
没想到居然在这紫禁城中见过了这东西，陈冲不经意间想起了小时候父母结婚时的老座钟，心里涌起淡淡的愁绪，也不知道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这洋人的玩意，还真是奇巧淫技，居然能自己动。不过，现在好像坏掉了，停摆没动静。”碧珠儿嘟着小嘴，有些意兴阑珊。
“朕看看。”被碧珠儿清脆的声音拉回现实，陈冲接过那自鸣钟，才发现自鸣钟不是坏掉，而是没动力。
“呐，这自鸣钟是靠着弹簧推动齿轮运转，你只需要扭动这后面的发条，它就有劲儿了。”陈冲扭动自鸣钟背后的发条，指给碧珠儿说道。
作为一个理工男，这点小意思自然是难不住他。
“真的耶，万岁爷真厉害，连洋人的玩意也懂摆弄。”听着自鸣钟中发出有节奏的“叮咚”声，小宫女碧珠儿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抱着自鸣钟在打着转，甭提有多高兴。
看着碧珠儿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陈冲不由的会心微笑起来。
或许，这碧珠儿是唯一一个在紫禁城中对他如此表露心中真性情的人吧，除了慈禧和李莲英之外，其他太监宫女无不谄媚的外表下匿着其他的心思。
“走，朕今天高兴，准你和朕一起用午膳。”陈冲牵着碧珠儿的小手，一起朝外走去。
碧珠儿悄悄抬起头，秋波流转，看着陈冲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小心脏“噗通噗通”如同小鹿乱撞，想到宫女临幸后所带来的种种荣耀，更觉得心口被抹了蜜一般。
当初她的大哥将她送入宫中，她就担负着家族荣兴的重担，眼前任务完成了小半，如何不高兴。
“万岁爷，万万不可啊，这有违宫中规矩，奴才奴婢哪能和陛下同席呢！”小太监曹海波见状，赶紧上前劝阻道。
“嗯?”陈冲皱眉，回头盯着曹海波，硬声道：“朕难道连赏赐一个宫女皇膳的做法也需要得到你的征询？”
曹海波愣了一下，下意识退了两步，刚陈冲流露出来的威压颇有几分近来模仿的帝王气质，让他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想到表面上这个替身是当今万岁爷，无论真假，他就在这个位置上，想要弄死自己，略施手段即可。
自己一个小小的太监，在这宫中无声无息的消失，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这种场景，在明清两朝数百年间的深宫中数见不鲜。
念及至此，曹海波恭敬的低下身来，让开了道路。
出了养心殿，碧珠儿蹦蹦跳跳，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足迹，整个人在飘落的雪花下如跌入凡尘的仙子，当真有“片片飞花霜染颜，水剪琼瑶醉蓬莱，广寒冰阶犹觉冷，人间柳絮似春来”的绝美。
以前，小时候我就是这么和妹妹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的。
片刻之后，养心殿的宫门口就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一个惟妙惟肖的雪人堆积在一旁，陈冲如同邻家哥哥般替碧珠儿拭去粉颊上的雪粒。
候立一旁的曹海波脸色铁青，这事要是被李莲英知道，他少不了又是要被一顿责骂。
.........
三天后，储秀宫体和殿。
“老佛爷，天儿冷，小意一些。”李莲英殷勤的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白炭小炉拉着近了些，尽量让慈禧感觉到温暖又不至于被炙烤到，随即轻轻揉捏起慈禧的小腿。
每逢隆冬雨雪天，慈禧的膝盖就会酸痛莫名，必须得用巧劲轻轻揉捏，李莲英深谙此道，顷刻间，慈禧便惬意的眯起眼假寐。
“奴才拜见老佛爷！”
曹海波内心忐忑的来到储秀宫的宫门口，待交好的小太监通报后才来到踏着小碎步，跪倒在慈禧脚下行礼。
“起来吧，跟本宫说说皇帝最近的学习情况。”紫檀嵌寿字镜心屏风前，“大圆宝镜”大匾下，慈禧坐在地屏宝座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眯着眼，右手手指义甲在左手手背上有节奏的轻敲着。
“喳！”
于是，曹海波将最近陈冲如何认真模仿光绪的行为习惯，皇家礼仪，满蒙汉语等方面的细节一一道来。
“小曹子，咱家平时待你如何？”慈禧仍旧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李莲英则来到曹海波的面前，居高临下问道。
曹海波心中“咯噔”一声，不敢抬头，盯着李莲英的长靴尖儿，颤声道：“大总管待小曹子如义子，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好一张利嘴！”
李莲英尖利的嗓音陡然提高，一脚踹在曹海波的左肩上，将曹海波踹了趔趄，扑倒在地。
曹海波不敢起身，匍匐到李莲英的脚下，惶恐不已：“老佛爷赎罪，大总管赎罪！”，顷刻之间，他的背后冷汗涔涔，湿透了贴身小衣。
众多被新派到养心殿的宫女太监中一定还有大总管李莲英的耳目！
“咱家派你到万岁爷的身边，可不仅仅是只让你教他言谈举止，小曹子，这点你都不明白么？”李莲英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曹海波因为和已经死去多年的安德海分外相似，对于这位引领自己入宫并推荐到老佛爷身边的大哥，李莲英感恩至今，也愧疚至今。
因而，李莲英一直把曹海波当做自己的心腹来培养，但是这厮也忒不争气了，居然开始维护起那个冒牌货来。
“行了，小李子。”慈禧拍了拍手，却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但李莲英知道，老佛爷越是这样，心中定然越是恼怒，只不过她不愿意将喜怒表露在脸上，也不想和曹海波这个小太监计较太多。
毕竟，犯了大错的不是曹海波。
“小李子，除夕将近，让内务府通知各宫总管封印准备过年事宜，顺便转告各府第福晋、命妇、格格还有那些朝中大臣的女儿二十五进宫过年。”慈禧起身离开地屏宝座，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转向凤光室走去。
李莲英伫立在原地，脸色煞白，这些老佛爷是动了真怒了。
第二天，陈冲在养心殿中学习看奏章时，一个和碧珠儿交好的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殿来，哭声道：“万岁爷，万岁爷，大事不好了！”
“大胆奴婢.......”曹海波正要训斥，却被陈冲摆手打断。
“何事如此慌张，不需急，慢慢道来。”陈冲此时已经将光绪的举止学的八九不离十。
“碧珠儿姐姐被老佛爷召到储秀宫去了。”那名宫女抹着眼泪哭哭啼啼道。
陈冲眉头一皱，这“召到储秀宫”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历史上的慈禧可是心狠手辣，莫非是知道了那天自己和碧珠儿在宫前雪地上的胡闹嬉戏？想到那个长得极像自己妹妹的小宫女可能要因为他而死，陈冲顿时慌乱不已。
“你.......”陈冲像是想到了什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曹海波这个李莲英的心腹耳目，命令道：“摆驾，去储秀宫！”
“万岁爷！”曹海波拖长了声调，挡在了陈冲面前，摇了摇头。
“滚开！”陈冲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一把推开曹海波，急急忙忙朝储秀宫而去。由于每天给慈禧请安，因而陈冲认得去储秀宫的路。
在宫门口当值的太监看到陈冲，哪里敢阻拦。
不一会儿，陈冲便来到了储秀宫前，曹海波喘着粗气尾随其后。
还没等走近，陈冲便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正是那碧珠儿发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