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曙光
走近些，陈冲看清慈禧在大太监李莲英以及一众太监宫女的陪同下，在飘飘落雪中，居高临下的站在储秀宫门口，看着不远处的碧珠儿。
此时的碧珠儿被几个嬷嬷摁在长凳之上，两个太监挥着手臂粗的齐眉长棍，一下下杖击在碧珠儿的背部。
碧珠儿全身被制，丝毫动弹不得，柔弱的身子骨在遭受重击之下，只能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悲嚎声，被褪去衣衫，只着贴身素色衣衫的碧珠儿背后已经是鲜血淋漓。
眼见碧珠儿遭受这等酷刑，陈冲心中悲愤莫名，双拳紧握，心如刀割，但此时却只能忍着满腔的怒火，恭敬的来到慈禧的面前，行了一礼：“儿臣拜见亲爸爸。”
慈禧斜瞥了陈冲一眼，却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那杖棍落下，激起大片血迹，听着那凄厉直彻人心的惨叫。
见慈禧无动于衷，陈冲深呼吸一口气，低头道：“碧珠儿乃养心殿宫女，不知道犯了何等过错，让亲爸爸如此大动肝火。此等贱婢，不如交由儿臣，儿臣带回养心殿定然择重处理。”
“万岁爷，万岁爷，救救珠儿啊，珠儿好痛好痛。”被摁在长凳上碧珠儿看到陈冲，深知陈冲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活活打死，泪眼朦胧中，不停的呼救。
面对陈冲的恳求，慈禧无动于衷，眼见着碧珠儿声音越来越小，陈冲心如火焚，又上前一步，恳切的求道：“亲爸爸，求您饶了她吧.......”
“老佛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啊。”碧珠儿看到陈冲的出现丝毫没有为自己即将要到来的命运带来任何改变，立即改了口，凄声悲切的朝慈禧求饶。
慈禧冷哼一声，脸色却愈加的难看起来。
“大总管........”眼见慈禧纹丝不动，恐怕早就打定了要处死碧珠儿的决定，心生绝望的陈冲转而将恳求的目光投向了李莲英。
不同于他的前任安德海那般，仗着慈禧的宠爱过分张狂，最终被砍了脑袋。李莲英侍奉慈禧多年，不仅学会了揣摩主子的脾气和爱好，还懂得处事小心谨慎。
主仆二人多年，感情深厚，如果说这紫禁城中能够轻易左右慈禧决定的人，恐怕只有李莲英莫属。
谁料李莲英看都不看陈冲一眼，清了清嗓子，用那特有的尖利声音朗声道：“乌拉那拉氏·碧珠，狐媚惑主，骄纵淫逸，目无尊法，嬉闹**........”
后面的话，陈冲已经听不下去，因为李莲英已经表明了慈禧的态度。
碧珠儿，今日必死无疑。
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陈冲失神的踉跄了一下，幸好被一旁眼力劲十足的曹海波扶住，才不至于在众人的面前摔倒在雪地中。
碧珠儿听着李莲英判刑一般的话，心生自己断无生理，披头散发下，一双本该水灵有神的大眼睛此时暗淡无光，像是借助身上仅有的力气一般，碧珠儿抬起头，愣愣的盯着陈冲。
四目相对，陈冲从那双眼睛的深处读到了许多复杂的神色，有绝望有无助，但更多的却是不解，似乎是在问，为何一国之君却救不了她这个如同蝼蚁一般小小的宫女。
陈冲自知理亏，不敢再看那已经深深铭刻内心深处的双眸，羞愧的低下头来。
这一刻，陈冲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那一言而决人生死，手握天下权柄，醉卧江山的一代帝王，这样他就可以救下这个像极了自己妹妹的小宫女。
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冒牌货。
在这紫禁城中，慈禧只需要轻轻的开一开口，动一动手指头，就能够像碾死一只小蚂蚁一般要了他的命。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他又有什么能力去拯救别人。
陈冲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一夜遇到光绪。哪怕那天真的成为了一个太监，也不会像今天这般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个娇嫩如花儿般的少女，在自己的面前被人活活打死，悄无声息的凋零在深深的宫闱之中。
那种痛彻心扉，深入骨髓的痛苦，让陈冲如同溺水的人，快要窒息在死气沉沉的紫禁城的飞檐之下。
“哈哈........”
这时，碧珠儿忽然仰天大笑，悲目含泪，呼出的阵阵白雾腾向天际，粉嫩白皙的颈脖与背后刺眼的淋漓鲜血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最后的大笑像是夜半鬼哭，让在场的不少太监宫女打起了冷颤，悄悄缩起了脖子。
慈禧眉头紧皱，李莲英察觉到主子心中的不悦，立即朝两个行刑的太监挥了挥手。
两个执杖太监放下杖棍，蹲下身来，将碧珠儿身上仅有的衣物全部褪下，顷刻间，碧珠儿不着寸缕，刚刚长成的酮体便裸露在飘散的雪地间。
“噗！”两个太监同时各自提起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碧珠儿停止了大笑，停止了挣扎，全身颤抖着在雪地中缓缓抱紧自己，蜷缩起来，就像在母亲的**中，在羊水里中那种最原始的状态。
渐渐的，碧珠儿的身子渐渐坚硬，尸体被雪花掩盖，当如“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切归于寂寥。
“万岁爷，万岁爷！”
不知失神了多久，陈冲被曹海波从浑浑噩噩中叫醒。
“老佛爷他们都走了。”曹海波说道。
陈冲环顾四周，果然见慈禧和李莲英都不见了踪迹，储秀宫们太监依旧尽职当值，偶有宫女进出其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陈冲回头看了看，依稀能瞧见不远处的雪地上，一团微微凸起的雪丘，勾勒出碧珠儿死前的惨状。
“万岁爷，不可啊！”见陈冲想要上前，曹海波立即扯住了他的袖口，分外坚决的阻止。
“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收敛珠儿姑娘的尸身，如今老佛爷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万岁爷千万不要再去触她老人家的霉头，否则就不仅仅是珠儿姑娘一人啊。”曹海波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
宫女太监在宫中的地位特别低下，就像那风中的浮萍，不经意间就会消失的悄无声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彻底遗忘在时间的角落中。
眼见碧珠儿受虐而死，曹海波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伤，不为其他，只为宫中多怜人，谁也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
“滚！”曹海波不提还好，一提陈冲立即满腔怒火，一脚将曹海波踹到在雪地中，如果不是这个太监告密，碧珠儿怎么会死的这么惨。
回到养心殿中，陈冲还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碧珠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有点大。
陈冲原本是想宫中混段时间，然后瞅准机会逃出去，在这乱世即将来临之时找个僻壤独善其身。现在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从他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和这座城纠缠不清。
在这深宫之中，没有势力，只能如同软柿子一般任人揉捏，生死全凭他人的一念之间。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被动下去，必须得在大风暴来临之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此时是光绪十四年，正值1888年的年底，距离甲午中日之战不到六年时间，日本人正在厉兵秣马，蠢蠢欲动，甲午之战改变不仅改变了中国百年国运，更改变了无数国人的命运。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这个假皇帝想必到时候更不会好过，与其死在滚滚而来的历史长河之中，不如奋起一搏，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也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在这一刻，陈冲忽然觉得自己肩上任重如山。
“万岁爷，刚翁同龢老大人求见，被李总管给打发回去了。”曹海波给陈冲递上一杯热茶之后，低声提醒道。
“翁同龢？”陈冲皱了皱眉，疑问道。
“他是万岁爷的老师。”曹海波解释道，虽然刚被陈冲误会，但曹海波并未心存怨恨，只因陈冲在碧珠儿死前流露出来的真性情，让曹海波有些感动。
一个小小的宫女之死，能让他不顾性命当场忤逆老佛爷，而且陈冲并不是真的皇帝，以一个平民之身胆敢顶撞大清的太后，这份胆气不得不令人佩服。
曹海波想象着如果自己有那么一天深陷死局，也有人能像陈冲这样不管不顾的搭救他就心满意足，他不求别的，只有能有一份尊严，即便是死，也想像碧珠儿那样，作为一个人，然后有尊严的死去。
“我知道。”陈冲抬起头来。
对于翁同龢，陈冲有所耳闻，他是晚清政坛重要人物，先后担任同治、光绪两代帝师，历任户部、工部尚书、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是帝党的重要人物。
“你这里是怎么受伤的？”陈冲无意间瞥见曹海波脸上有伤，仔细一看，才发现曹海波的两边脸颊上有着清晰的指痕，问道。
“这......”曹海波支支吾吾，不想回答。
“让你说你就说！”心思敏锐的陈冲猜到可能有什么隐情，便追问道。
曹海波犹豫了一会儿，只好说道：“老佛爷问起万岁爷的境况，因为我没提起碧珠儿姑娘，大总管一怒之下，所以才......”
“对不起，朕误会你了。”陈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没....没关系....”曹海波顿时受宠若惊，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听人对他说过这三个字，因为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看。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是当今圣上，虽然他只是替身，但地位绝对比他这个阉人要高的很多。
这一刻，曹海波忽然眼圈泛红，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在刚刚那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尊重。
不过，此时的陈冲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翁同龢...翁同龢.......”
这个名字就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道曙光，让陈冲倍感兴奋。
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不对！光绪并非是孤身一人，历史上，慈禧有后党，光绪也有帝党，虽说后党在戊戌变法之后彻底的掌握了政权。
然而，这是一个和历史上那个晚清有些不一样的晚清，而此光绪并非历史上的那个光绪。
而是我，陈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