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到宣政殿的景帝,站在沙漏前凝神,张德海屏息站在景帝身后,少顷,景帝回神,“南疆军报何处?呈上来,朕要继续看。”
“皇上!略歇歇吧!龙体要紧!”景帝抬手打断了张德海,“无碍,快呈上来!”张德海无奈,转身之际,景帝吩咐,“重点将兵部尚书周家的拿来。”“奴才遵旨!”
张德海一走,宣政殿便只剩下景帝一人,景帝从书架旁的梅瓶里抽出一幅尚未装裱的画,画上的美人赫然便是死去宁美人的妹妹薛丝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离薛府门庭若市才不过十月,此时人来人往却是为了哀悼死去的宁美人,薛母至今卧床,薛父强打着精神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丝菀一身轻素陪在后院里。
“你去歇着吧,我来便好了。”丝菀二婶怜惜她,非要替她陪着薛母,丝菀拧不过她,身体也真是乏了,“多谢二婶,丝菀歇一歇便来。”
回到婉菀阁,丝菀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窗外微风拂过室内的珠帘,发出阵阵脆响,胡桃雪梨蹲在丝菀床前摇摇欲坠,一阵风过,胡桃缩了缩脖子,这大夏天的!
“妹妹?妹妹,菀妹妹。”
丝菀额上滚下汗珠,胡桃和雪梨早已睡死。
“妹妹,我是大姐姐啊!你快睁开眼看看我!你看我一眼!”
丝菀艰难的睁开眼睛,微风吹过拂动丝菀长长的睫毛,珠帘后一个人影看上去那么熟悉又那么模糊,丝菀努力眨眨眼,一只苍白的女人的手抓住了珠帘,熟悉的脸暴露在丝菀眼中,“大姐姐!”丝菀惊叫。
丝宁神色一动,脸上落下一行血泪,看着甚为可怖,丝菀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女人身前,一把将她抱住,呜呜大哭,“姐姐!你身上好冷!菀儿给你暖暖,暖暖姐姐就活过来了。”
丝宁脸上的血泪越流越多,她抬起手摸了摸丝菀的发顶,冰凉的触感冻得丝菀一个哆嗦,她连忙挪开了手,眼中除了悲戚还有浓重的不甘,“菀儿,你我姐妹一场,姐姐来跟你道别了,以往总觉得来日方长,不曾珍惜你,你莫要怪姐姐!”
“姐姐!”丝菀哽咽不能言,丝宁还想碰触她,硬忍住收回手,丝菀却一把抱住丝宁的手,“姐姐为何走的如此突然?叫我和家人好生伤心!”
想到薛母薛父,丝宁脸上划过依恋和向往,继而是更浓的愤恨,“是啊!太突然了!连我都没料到,皇后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她不仅要夺我的皇子,还要夺我的性命!”丝菀呆住,她拼命摇头,不愿相信姐姐是被人迫害而死,“她买通了那个嬷嬷要害我,她们都要害我!都要我死!”丝宁歇斯底里的疯狂起来,无穷无尽的鲜血从她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涌出来,染红了珠帘。
丝菀捂住嘴,痛苦的抱住丝宁,然而她冰冷的身体也不存在了,渐渐透明的丝宁似乎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的时间了,她突然不再发狂,只是静静的和丝菀对视。
消失的那一瞬间,丝菀确定自己听到姐姐最后的嘱托,只有两个字:皇儿!丝菀知道,姐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被皇后抱走的小皇子,姐姐不甘心让自己的儿子认杀母仇人为母,她要自己为她报仇,丝菀泪流满面,从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心悸中惊醒,睁开泪眼却看到头顶的一方藕荷色帐子,她还在自己的床上。
刚才那一切都是梦吗?如果是梦,未免太逼真了些。丝菀抚了抚发堵的心口,起身绕过沉睡的胡桃雪梨,赤脚走在地板上,大暑的天气,丝菀却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板一直窜到了心口,粉白的珠帘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丝菀无论如何没法自欺欺人了。
“姑娘!”胡桃惊叫,原来她在丝菀绕过她时便惊醒了,看到丝菀赤脚在地上走便吓了一跳,丝菀就着胡桃的手将绣鞋穿上,“给我找个好点儿的匣子,我有用,要快!”
“姑娘要匣子何用?”丝菀穿好鞋去到桌边搬了凳子,胡桃连忙伸手要接过去,被丝菀拂了,“不用你,我自己来。”
踩着凳子将珠帘取下,丝菀将一串串的珠串卷起来,“你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个匣子来!”胡桃面色难看,“姑娘,这帘子上的血是谁的?”丝菀冷下脸,“不该问的别问!快去!”
胡桃被唬了一跳,不敢再耽搁,脚底生风跑出内室,丝菀扭头看到雪梨依旧睡得香喷喷才松一口气,胡桃机灵忠心,必不会将这血帘子的事到处说。
南疆丛林,闷热潮湿就是这里的所有感受,周旭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南疆叛军狡诈滑头,手段也层出不穷,朝廷派来剿灭叛军的军队损兵折将,好在朝廷又派来大批援军,和叛军交过手的将领们也吸取了教训,总结了攻破叛军的三个计划,不出半月便连连大捷,离胜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周旭对丝菀的想念也越来越强烈。
“周大人!不好了!尚书大人在红云沟被叛军埋伏了!”周旭一惊,霍然起身,他身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将朝地上撮了口,骂道,“****的!跟老子玩阴的!”说着便要带人前去救援周尚书,周旭拦住他,“先别冲动!这也可能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什么调虎离山!红云沟离这里不过一刻马程,咱们杀他个落花流水足够了!”大将依然执意要去救人,周旭急的满头大汗,“孙总兵!尚书大人发兵前曾下令,命我等潜伏野鸡林,难道您要抗命!?”
“这都什么时候了?尚书大人还是你老子!你居然见死不救!”周旭也是担忧不已,斟酌了片刻道,“也罢,孙总兵只管带人前去营救我父,我留下来!”孙总兵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带走大半士兵。
啪!
宣政殿,景帝狠狠将一封军报拍在龙案上,发出一声巨响,张德海身子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脑袋缩起来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说!怎么会突然多出那么多叛军!朕之前派你去调查,这就是你调查的结果?!”景帝越说越怒,忍不住又狠敲了几下龙案,吓得龙案前跪着的大臣瑟瑟发抖,“回,回皇上,臣办事不力!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因为你,原本不日结束的战局又陷入了被动!如今周尚书之子下落未明,若是他落到叛军手中,叛军以他为质要挟朝廷,朕便摘了你的脑袋!”
大臣听到摘脑袋三个字吓得屁滚尿流,小鸡啄米似的磕头,“皇上饶命啊!臣以为周侍中必会以大局为重,皇上只要多增派人马便能顺利解决叛军残留!”
见此人为保自身性命居然出此下策,景帝眯起眼睛,“你以为?你这是要让朕失信于忠心耿耿的大臣们!周尚书信任朕才没有擅自调兵解救周侍中,如今你随意一句便想抹杀周侍中,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心思被景帝戳破,大臣已然心灰意冷,直到侍卫将他拖出去才挣扎着喊起饶命,景帝背过身去,面色冷峻,大臣呼喊声渐渐不闻,张德海擦擦额上的汗珠,硬着头皮提醒景帝,“皇上,该用午膳了。”景帝不出声,张德海的汗又要往外出,“皇上?”
“朕该怎么做?若是救他,南疆局势必然更加复杂,若不救他,”景帝喃喃似是在问张德海,可他哪能有资格给景帝参谋军国大事,只得为难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周侍中是皇上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为了江山百姓的福祉,想来周尚书会理解皇上的为难的。”
张德海觉得不过牺牲一个小小臣工就能挽救战局,何乐而不为?他却不知景帝的为难之处尚在人心。
景帝无奈的闭上眼,叹道,“再等等,等等吧。”张德海误以为景帝要等会儿才用膳,忙应道,“是。”便下去吩咐后厨将饭菜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