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春游的经历,带给了我们太多的震撼,也更给我们带来了值得大加探讨的思考话题。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朝气蓬勃的日子(这些老掉牙的词汇用在这里,还是比较切合当时的时令特点的),我们学校全体师生(外加每生一到两位家长陪同)兴致勃勃地分坐好几辆旅游大巴,浩浩荡荡地往临近市区的一个农庄进发。毕竟,辛苦紧张了大半个学期,不论是学生、老师,还是天天来校陪读的学生家长,都需要有这么一个相对较为轻松的活动来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
令我们稍感意外也稍许有些不安的是,陈老师居然也带了她不满五岁的女儿露露(化名)一起来“见识见识”。之所以说是意外,是因为陈老师事前并没有告诉我们她要带女儿一起来春游;而之所以感到有些不安,则是因为尽管每个学生都有家长相陪,但在这个人潮汹涌的旅游高峰时期,我们老师还是要尽量组织学生家长以班级为单位进行游玩,这样就有利于提高活动的安全性及有序性。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可是一项非常耗费精力的大工程。可陈老师带着女儿能忙得过来吗?除非有人帮忙,可谁又有这个时间呢?
“锟仔,你拉住妹妹的手一起玩。”在我们忙于组织学生玩第一个游戏“激浪神舟”时,一向热心助人的锟仔妈主动要儿子帮陈老师照看女儿。前面我们也已经大致了解过锟仔的基本情况,无论是认知理解水平还是专注力方面,他都是我们班表现最不理想的两个孩子之一(而我们班又是整个年级中自闭症程度最重的班级),在社交方面,他也绝对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主动与外界交流的被动型儿童。因此,锟仔妈所发出的这个相对复杂的口头指令,能否被锟仔所接受并理解(尽管有较为融洽的亲子关系做基础),即使他听懂了,又能否顺利执行?这可都是我们当时很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题。
在锟仔妈刚发出指令后不久,只见锟仔的两眼还在看着别处,但他的右手却已经上前拉住了露露的小手。而更加出乎我们震撼不已大跌眼镜的是,当露露、锟仔和我们班两大“高材生”之一的玉仔一起玩(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是“被安排”的才对)“激浪神舟”游戏时,平素在学习训练中一向表现积极主动、社交技能忒好的玉仔在“此时此地”之中,居然一反常态地自顾自玩了起来,根本就把锟仔和露露当成了不存在的透明人一样;而与此形成了鲜明对照的是,平素在学习训练当中一向沉默被动、社交沟通技巧欠佳的锟仔,却在“此时此地”之中始终紧紧抓住露露的小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跑掉似的。尤其是当他们三个小孩子被系上安全带坐好,到发动机开动以后,再到“神舟”在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的巨大颠簸当中翻滚冲刺的整个过程当中,锟仔始终一手抓住艇中的扶手,而另一只手则牢牢地紧紧抱住露露的腰。别说是他们三个小孩子了,就是我们在一旁观看的成人都感到这个游戏太过惊险刺激,这从玉仔和锟仔那紧张直愣的眼神中也不难看出来他们内心的不安。尤其是玉仔,两手紧紧抓住扶手,眼睛直视前方,整个人被惊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或许是有锟仔贴身保护的缘故吧,露露则表现得相对放松些,当飞艇从极高的“激浪高峰”处猛然降落时,她反而笑得特别开怀,一点也没有身边两个大哥哥的那种惊魂失魄。
后来,我们几个同事也在一起聊过这个问题,一致的看法是,露露之所以在玩如此惊险刺激的游戏而没感到特别恐慌,就是因为不管是在玩游戏时,就餐时,还是在其他的任何时间段,锟仔始终都在露露身边表现出了“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英雄忠义气概。这当然就使得露露因有锟仔这样忠诚称职的“护花使者”随护在侧而有恃无恐了;可相比之下,平时训练有素的玉仔、伟仔、杰仔、茜茜他们自始至终都是自顾自“爱着自己的爱”,我们这些老师和家长也多次引导自己的孩子与露露拉手,但都以失败告终。尤其是与玉仔并称为我们班两大“高材生”的伟仔,更是特别抗拒和露露他们一起玩游戏。
总之,在这次别开生面的春游当中,孩子们迥异于平素的社交表现,的确令我们大跌眼镜,同时也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日本的明石洋子所著的《与自闭症儿子同行》一书。作者的儿子明石彻之,是一名中度智障的自闭症患者(这和我们班的孩子情况差不多)。在母子俩及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下,在数十年如一日的艰苦努力之后,终于为自己打拼出了一片自食其力的广阔天地。而相较之下,别说是还伴有重度智障了,就单单是智力发育程度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的轻度自闭症儿童,经过十几年的培养之后,我们也很难想象能将其培养成能够对国家社会做出一定贡献的国家公职人员,尤其是咱们国家的公务员考试竞争如此之激烈、残酷。然而明石洋子女士却做到了,她用自己坚强乐观的生活态度和锲而不舍的拼搏精神,硬生生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了一名能够自力更生的有用人才。母子俩的事迹在日本中央台播出以后,轰动一时,反响如潮。人们议论最多也是值得我们借鉴与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明石洋子女士是怎样培养儿子的?
在认真阅读了此书之后,再对照一下锟仔在这次活动中的不俗表现,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原来重度自闭症孩子也是可以成功地进行融合教育的。单单就这一点,已经足以鼓励我们特教工作者尤其是自闭症孩子的家长们乐观面对孩子的现实,去除长期以来积压在心头的悲凉、无奈、绝望和焦虑情绪,从而以更加积极的心态来加强家校合作与沟通,以便共同努力为孩子最大程度的康复与成长提供良好的客观条件。当然,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客观事实,那就是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社会环境里,对于特殊儿童及其他残疾人士的包容与支持度,与日本比起来,的确还有很大的提高空间。正如明石洋子女士在书中所反复强调的那样,“哪怕其本人(自闭症患者,笔者注)能力只有50(以100为正常),只要对方援助50,双方的对话就可以成立了。”然而就是这外来的“50”,以我们单位目前所进行的融合教育尝试工作情况来看,的确是不容乐观。这当然也不难理解,因为在应试教育模式依然是主流的今天,我们也不可能强人所难地硬要人家普通学校的师生及家长腾出许多的时间与精力来接纳并支持这些自闭症患者的康复与成长。普通学校对特殊儿童的接纳程度都是这个样子,那整个社会环境对特殊儿童的接纳程度就更可见一斑了。
当然,因为种种现实因素的制约,如何获得外界对自闭儿的接纳与支持并不是本章所要涉及的话题。我只是想在此表明一点,那就是即使是重度伴有智障的自闭症儿童,只要我们老师家长不放弃,不灰心,就像锟仔妈那样,即使锟仔在认知理解与社交表达方面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但她特别注重母子间的亲情互动。尽管锟仔妈本身因儿子是自闭症患者而患有抑郁症,但在儿子面前,她却从来没有有意或无意地表露出任何负面情绪。相反的,只要和儿子在一起,锟仔妈总是非常愉悦地逗儿子玩各种小游戏,一点都看不出她长期积压在内心里的压力。每目睹此种场景,都不由得令我们在感动之余,也更加佩服锟仔妈的伟大,母爱的伟大。
这就又回到了春游的话题上了:或许正是得益于良好的亲子关系吧,锟仔才能在这次春游当中表现出如此巨大的融合潜力。感谢锟仔,感谢明石洋子女士,是他们让我们看到了重度自闭症儿童融合教育的一缕曙光。但愿这缕光芒能照亮自闭儿家长们长期苦闷绝望的灰色心境,但愿我们目前只侧重于高功能自闭症儿童融合教育的偏颇模式能有所改变,更但愿咱们的社会能多多的关注自闭症儿童这一特殊群体。
【本章点睛】:通过本章锟仔、玉仔等孩子们在游玩过程中,一反常态的表现,我们真的有必要再重新反思一下 “自闭症”这一称谓,有必要清楚这是个被动词而非助动词。也就是说,这群特殊的孩子,是被上帝这种“残缺的礼物”给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而不是他们主动或有意封闭自己。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反复来明确这一点呢?
当我们激情四射豪情满怀地对这群孩子百般示好却得不到半点儿回应时,当我们苦心设计的自认为妙趣横生的课堂教学内容引不起他们半点儿兴趣时,当我们十分渴望与他们交流而他们却连看你一眼的“恩惠”都没释放一点儿时……只要我们知道了是一种叫做“自闭”的症状牢牢地捆住了他们,使得和我们一样渴望享受友情亲情的他们“美梦难圆”之后,原来那种深深的无可奈何问的挫败感,就会化作坚定的一往无前的探索志向。也唯有明白了在这种病症的冷漠外壳之下,同样有一颗火热而敏感的心,正是这样的一颗善良美好之“心”,才能令我们在自闭症康复教育教学的道路上坚持人文关怀与民主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