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法鲁教授,古代音乐史专家,是一位学识功底扎实、为人极好的老师。他是老北大人,是北大中文系1937年级的学生。古典文献专业成立后,在北大中文系相应成立了古典文献专业教研室。专业由魏建功副校长主持,教研室则由阴法鲁教授任主任,主持日常工作。刚成立时,调集的老师有阴法鲁、吴竟存、刘学楷、孙钦善、向仍旦、卓清钦等老师,魏建功常参加教研室活动,三位研究生金竹槐(后更名金涛)、黄品兰和许苓亦在教研室活动。阴法鲁先生协助魏建功先生创建古典文献专业,作出了巨大贡献。
领导编制教学计划
新专业,全国没有,没有借鉴,完全全新创造,白手起家。齐燕铭指示很多,但都是原则性;翦伯赞建议很多,也是强调几个方面的;金灿然很重视,只是对于做古籍整理编辑的素质要求。要将这些指示、意见、要求具体化,是十分困难的,任务是艰巨的。
阴法鲁先生团结教研室同志,倾心听取各方面专家、教授意见,在很短时间内,拟订一套全新的教学计划,对于公共课、基础课、专业课和专书讲、专业讲座,都有一系列安排。他对于专业知识十分强调,在当时强调“又红又专”、“批白专”、“突出政治”等政治形势下,能这样做,是十分难得的,是担了很大风险的。
对于公共课,文科学生一律不敢违背,如政治理论课,有“哲学”、“政治经济学”、“马列主义基础”、“中共党史”等,是文科一致的,课时和教学要求是全校一致的。
对于外语,当年学苏联,学外语一律为俄语。对于我们专业来说,并不很合适。因为,研究汉学成就最高的,在国外,一是日本,二是法国,三是英美德,四是苏联。明摆着,学了俄语,今后基本无用。但是,当时我们正学着俄文,教师是尤木兰老师。我十分不满,强烈要求改学日语,便写了一封长信给校党委。校党委副书记张学书将信批转魏建功,要求听取老师、同学意见。魏校长亲自主持全班同学和老师开会,校教务处也派了人来参加。大家一致支持我的意见,魏先生、阴先生也支持我的意见。但俄文已学了一年多了,怎么处理好呢?阴先生同教务处商量,本学期教完,作一次结业考试,下学期改开日语课。校党委同意了这个方案,下学期以及以后古典文献专业都是学日语课了。
专业基础课除了“中国通史”、“中国哲学史”等外,还开设了“古籍整理基础”、“文字、音韵、训诂”、“目录版本学”、“校勘学”、“史料学”等。这些课程新开,没有教材,教师便自己编写讲义。教研室就承担了“古籍整理基础”和“校勘学”两门课的讲义编写。记得“古籍整理基础”就是阴先生领导三个研究生共同编制的,由三位研究生分头上课。
专书讲课,设置了《史记》、《诗经》、《论语》、《孟子》、《左传》等课,请素有研究的专家专授其书讲读。如《史记》请宋云彬先生,《左传》请游国恩先生,《论语》、《孟子》请王孝鱼先生,《诗经》则是阴先生自己讲授。
专业专题讲座是一个十分有创造性的课程,也是最有水平的指导性的讲座。专业讲座就开了“中国文化史讲座”、“经学讲座”、“敦煌学六十年研究”、“国外汉学研究”等,是十分有特色的,并且请了一批有研究的学术大家来授课,影响是很大的,在学术、文化界是有震动的。
由于教学组织得好,学生培养得有水平,人称“黄埔一期”的专业科班人才,在后来的古籍整理战线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在中华书局和其他岗位上成了骨干人才。这应归功于专业的系统培养。阴法鲁先生是立了头功的。
亲自示范教学
阴法鲁先生主持教研室的教学、科研工作,任务繁重,花了很大精力。因为,许多课新开了要商量讲义及教学的具体问题,事无巨细,他都得仔细过问,精心指导。同时,他还担任了相当分量的授课任务。
开设“中国文化史讲座”,是一个大工程,是一篇大手笔文章。这个课程,集了社科院、北大、北京市各方面顶尖专家之长,是十分有特色的课程。这门课开宗明义,综述各方面文化研究,有一个“大序”,是高屋建瓴的讲座,便由阴法鲁先生来主讲。他概略讲了古代文化讲座的十一个方面的研究提示,这就是:
(一)日常生活状况;
(二)经济制度;
(三)政治制度;
(四)家庭家族;
(五)社会礼俗;
(六)宗教信仰;
(七)图书;
(八)艺术;
(九)科学技术;
(十)古代少数民族;
(十一)古代中外文化交流。
从以上看得出,这些问题,阴先生只概略作了提示、概述,但却表达了他设计这门课程宗旨,显示了他博学之士的学术眼光。
在“中国文化史讲座”中,他除了在开头讲了“大序”外,还专门开设了“中国古代的音乐与文学”,堪称一门“中国音乐与文学关系史论”的课程,自远古迄于明清,有史有论,有纵有横,将音乐与文学的关系、二者之间的交互促进发展,条分缕析,讲得十分透彻、明晰,使我们获得很大收获。阴先生是研究音乐的专家,有多种专著传世,他是有很深研究的学者。他的教学,把一些真知真学传授给了弟子们。
在“专书讲”课程中,阴先生在1963年自秋至冬,专门讲授了“《诗经》专书讲”一课。他是经过精心准备而开设这门课的。他纵论了《诗经》一书的产生、历史背景、分类、内容、研究发展及意义,指出怎样读《诗经》和研究《诗经》,如何批判地继承《诗经》的语言学传统;同时,他选取了《诗经》中风、小雅、大雅、颂的代表作加以剖析研究。他的讲课,条理清楚,学术性强,指导性强,对学生很有帮助。所谓“学高为师”,阴法鲁先生名副其实。
关心弟子成长
阴法鲁先生教我们时,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五十岁。但他颀长的身材、秃头方脸,斯文严谨,活脱一个长者形象。因此,在我心目中,他和许多老教授一样,是一位德高学高的长者,一位令人敬仰的好老师。
阴先生的为人,温文尔雅,谦恭和蔼,待人热忱,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尊敬他。他不是党员,而且据云新中国成立前参加过“国大代表”竞选,历史上有污点,不属于那些政治上走“红”的人。他是将自己全副身心投入到了学问中,投入到教学中。他对教书育人是尽心尽力的,是一位十分难得的好老师。
平时,他是深入学生中间最多的老师之一。他到宿舍、到教室,认真辅导,详细解惑答疑,那种敬业精神十分令人钦佩。他瘦瘦的身材,清癯的脸庞,时刻带着微笑。同学们在他面前,没有拘束,可以尽量提问,说话也不计高低,阴先生总是平等、恳切地对待,仔细回答问题。
到阴先生家,也不用拘束。倒是阴先生颇具君子之风。你去了,他总要给你倒上一杯清茶,让你随便坐着谈话。你要送点小礼物,先生总是婉拒,弄得你不好再送了。不过,工作以后去看望他,送点水果、茶叶,先生总是说些客气话,一再致谢。你有作品送他,他会十分高兴翻看,那种兴奋劲,似乎比他自己出了成果还高兴。在他心里,看到自己弟子出了成绩,便会感到莫大欣慰。
阴先生关心学生疾苦,帮助呼吁解决同学学习、生活上的困难。当年,我算是一个从贫困地区来上学的人,生活困难。阴先生曾对我说,你生活困难,可以申请助学金,我会帮你解决困难。大概由于阴先生的关心,我和几个农村出来的同学,都享受了甲等助学金,每月有零花钱,开学有讲义费补助,冬天有冬衣补助等,生活、学习上都没什么困难了。我能上大学、读完大学,首先感谢国家,其次要感谢教育我、关心我的好老师。
“拔白旗”、“批白专”时,我作为“白专”被批判,说我“成天三点一线”(教室、寝室、图书馆),“走专家道路”、“靠拢白旗老师”等,自我批判,班里批判,系里点名,思想很苦恼。有一次,阴先生在辅导后,同我谈心,说我为社会主义用功读书是好的,要坚持下去。至于“白专”,只要你学习政治,紧密依靠党团组织,就不至于白专了;一定要处理好“红”、“专”关系,刻苦学习;坚持好的,改正不足的,要有信心,不要灰心。他的一席话,让我心里亮堂了,感到很温暖。阴先生在一次会上说:“黄先义专业思想最巩固,学习刻苦,应当鼓励。大家要为国家古籍事业努力学习。”以后,不再批我“白专”了,我便更加专心学习了。我感谢阴先生,在我苦闷的时候,给了我帮助,给了我温暖。我终生感激我的好老师。
阴先生人好学问好,是一位难得的尽心尽力的好老师。
1964年8月,我们分配到中华书局工作。一同分配去的有十二人,即孟应锡、魏连科、冯惠民、楼志伟、刘尚荣、包遵信、张忱石、沈锡麟、马蓉、崔泊儿、徐庭云和我。后来突然通知,崔泊儿、徐庭云二位不去了,也不知什么缘故。8月29日,中华书局总编室主任俞筱尧和金涛两位同志开车来接我们。这时,中文系本年级同学包括本班同学都到32斋宿舍门口来送行。正在装行李时,阴法鲁先生带着教研室各位老师来送行了。阴先生和我们一一握手致意。我装完行李后,阴先生拉着我的手,殷切地说:“毕业了,要工作了,祝贺你走上工作岗位!到了中华,要好好向老先生、老同志学习,做出成绩来,为学校争光!”阴先生临别的教诲,让我心里暖洋洋的,十分高兴。挥手离别时,我和许多同学都流下了热泪。
阴法鲁简介
阴法鲁(1915-2002),北京大学中文系1937年级学生,同吴晓铃、詹瑛、张中行、余冠英等同学。著名的中国古音乐史研究专家、教育家。曾任北大中文系古典文献教研室主任,为古典文献专业创建作出了很大贡献。著述颇多,最有影响的有《中国古代音乐与文学》、《中国古代文化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