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很明亮,尤其是冬天,总有种若有似无的温柔,干净得不沾染一丝暧昧的味道,通透得像破碎的童话。
夏凉歌醒来,朦朦胧胧中下意识地伸手去揽身边的人,却只抓到一把还未被阳光浸暖的空气。
他倏的睁开眼睛,灵敏的听觉告诉他,偌大的房间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易千诺离开了,又离开了,在他以为一切都可以甜甜蜜蜜地画上句号,不管是风还是雨都可以为她遮挡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这一次,不像她13岁那一年,最起码那时候自己是清醒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还是少年的维尔的车里,尽管她扮成了夜杀,可是那个纤细的背影,是他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再忘记的。
可是这一次,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不了解她究竟有什么打算。惊疑不定,捉摸不透的感觉讨厌的让人心慌。
他起身,阳光打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反射出一层金色的晕。他拿起身边的手机,拨了觉瑟的号码。
响了几声,那边才接通,觉瑟用千年不变的方式,喊了声“老大”,就沉默着听他的吩咐。
很多人总是想要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但很少有人知道,处在高出的那种迷茫感,就好像他,坐在黑帝老大的位置上,随时都必须有个目标,这个目标会牵使着黑帝越来越强大。但一旦达成目标了呢?他会寻找下一个,然而,寻找的过程总是那么虚渺,抓不住方向会很不安。
屈居下位的执行者,只要接受命令去执行就好,即便任务繁琐,实质上却轻松太多。
他收回神游在外的思绪,用下命令时惯用的沉稳的声音说:“觉瑟,去调查一下易千诺和西诺的出境记录。另外,我要马上见到奇亚和约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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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莲盟谷。
一辆银灰色兰博基尼跑车从山上的小路轻巧地飘过几个弯道,没有丝毫减速迹象地冲向莲宅,大门很配合地开启,跑车箭一样地驶入,在别墅前的喷泉前稳稳停下。
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位身材纤细的女郎。七厘米的亮色细跟鞋,黑色的打底.裤,风格利落的牛仔短裤,上衣是极淡的略大蓝色休闲衬衫,外面套了米色的针织衫,搭配了一条淡蓝色丝巾。
赫然就是无声无息消失在纽约的易千诺。
她很随意地把最新款的乳白色风衣穿上,动作不带一丝犹豫地朝别墅里走去。
管家已经恭候多时,取过她递来的车钥匙,恭敬地说:“小姐,老爷在二楼书房等你。”
易千诺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直接踩上楼梯。
最后,还是在敲门的时候犹豫了,但萨菲从来不是给人犹豫机会的人,当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停下,间隔四秒钟还没有敲门的打算后,便冷哼一声,在屋里说:“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对师父疏远了。”
她很识趣地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屋里,一个男人正站在窗边背对着她,黑色的长发像暗夜蔷薇,魅惑恒生地纠缠在他背后,这发够妖娆,却也不过是他全部的妖娆中的一点,那裸.露在外的颈部和手部白皙的皮肤,无一不散发出一种妖媚的气场。
她条件反射地迅速把手放到了后腰的枪上,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冲那人说:“银绝,你居然还没死。”
那人慢慢转过身,蓝眸红唇,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容颜,还带着浅浅的微笑,本应该是柔和的,然而他的眼底眉梢总是压不住心底的煞气,这种温柔的表情竟比真正的凶狠更让人心寒颤栗。
“乖徒儿,没想到一遇到他你居然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失去了。”这个人用的依然是萨菲的声音。
她从惊愕的余波里半天回不过神,良久,放在枪上的手终于垂下,低头道:“师父,对不起。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萨菲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说为什么?你不觉得我扮成他的样子,站在他的家里,像在自己家中一样散散步,吃吃饭,是对他最大的讽刺吗?我们斗了几十年,最后,他就这样败给了我,还是一败涂地,连栖身的地方都没保住!”
这才是真正的残忍,是她终其一生都学不来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萨菲立刻在之后放柔了语气,那种虚假的关心,一如既往地令人胸口发闷。
“乖徒儿,师父似乎教过你,不要向其他人展示自己的软弱,我也不可以。”
她咬咬下唇,低声道:“是,您的确教过。所以这次我来,不是乞求,而是交易。”
“哦?”他细长的眼里闪过狐狸一样的精光,配着银绝的脸,这种神情熟悉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就用这个让她极度不舒服的表情打量了她许久,嘴边浮起一抹浅笑:“先说说你的条件。”
易千诺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骨节惨白,手心被这一刻的冷汗彻底浸透:“我希望您能把维尔和玄忆的全部资料交给我。”
“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易千诺迎上眼前这个人太过冷厉决绝的眼神,一字一顿:“莲徽。”
萨菲没有任何反应,他沉默地看了她半天,忽然仰头大笑,整个房间都因为这声音而开始震动。
易千诺很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他的答复,木然地像一尊雕像。
“没想到我一直没有找到的东西,居然在我徒弟手上。阿诺,你真是好样的!”
“师父,我甘愿受罚。只是希望我受罚后,您能履行承诺。”
“受罚?为什么要受罚?隐瞒事实,然后出其不意地发挥它的最大作用,这不是我一直强调的原则吗?”他话锋一转,眼神更阴沉一层,“什么时候拿到手的?”
“银绝去世的那个晚上,拉菲多一直把它藏在鞋底的夹层里,银绝只以为他是奸细,也更不会想到一个小人物会和莲徽这种级别的物品沾上关系。”
萨菲又沉默地看了她很久,缓慢又辨认不出感情地说:“你果然是好样的。”
良久,他叹口气:“阿诺,当年为什么要让拉菲多去盗莲徽?”
她乌亮的眼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我以为那会是我逃离莲盟谷最后的筹码……”只是没想到最后不仅没派上丝毫用场,还毁掉了拉菲多的一生。
萨菲拍拍她的肩膀,和她擦肩而过,走到门口停了一下说:“维尔在地牢里。”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次的交易成功了!
“阿诺,你没必要对我这么生疏。师父还是比较喜欢你小时候的直白无畏,如果你总是像我那批不中用的下属一样,成天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样,我这老头子晚年岂不是要患上抑郁症!”他摆摆手,打断易千诺的动作,“好了,一会儿饿了就去餐厅,我让人给你准备了饭菜。”
萨菲离开了,易千诺回过神来,精神上一放松,眼前就是一阵晕眩。
她知道,师父平时是非常好说话的人,但一遇上严肃的话题,那就是连银绝都比不上的狠厉。
她转身,耀眼的阳光直直地闯入她纯然的瞳孔,忍不住用手轻轻挡在额前,安静的莲宅,能清晰地辨认出窗外麻雀的叫声——不知道夏凉歌在这一刻是不是也像她想念他一样开始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