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擦去,果然见上面有字,只是字迹模模糊糊,看了好长时间,才发现上面写着的似乎是个“太”字,其余的字已经被磨得只能依稀看出笔画,剩下的砖是后来补上去的,什么字也没刻。
陈步云索性又扒开一大片石灰,擦去泥,在这片墙壁里,又见到了一块刻着字的砖头,这次能辨认出来的字更多,只见上面刻着“纯嘏”两个字,剩下的还能辨出“十九年”,其余的,一个字也辨不出。
《晋书》上记载了一件趣事:张天锡原来的字为公纯嘏,后来在淝水之战后,他回到“祖国”。在建康时,很多大臣嘲笑他的字居然是三字的,于是他去掉了一个字,改为纯嘏。
我一看这“纯嘏”两字,大喜道:“这地方果然和张天锡有关。这砖头上想必刻着‘太元十九年’,也就是公元394年。”陈步云却缓缓摇头:“你研究的功力还不够。”
季慎摇头说:“‘纯嘏’两个字来自《诗经·小雅》,《宾之初筵》里有这么一句话:‘锡尔纯嘏,子孙其湛。’在古代时,这是个常用词,意思是‘大福’,出现这两个字,并不能证明这就和张天锡有关。”
再找了一会儿,我们终于找到一块有着较多字迹的砖头,只见上面刻的原来是“纯嘏堂……太……大清康熙十九年”。我一下子泄了气,说道:“原来,那些是清砖!”这时,只见陈步云微微颔首,说道:“学这行,不能急于求成,否则就会闹笑话。”
接下来,我们几乎把墙上的石灰扒光了,也没见到可以确定和张天锡有关的砖头。这个秘密究竟在何处,我站在祠堂里,望着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手轻轻地抚摸着院中的荒草,心中充满了忧郁。
突然,陈步云“咦”了一声。我一看,只见他盯着铺在地面的一块石头,我凑过去,只见上面刻着“西平郡公张,太元十四年”的字样,这字体极其清楚,只是刻痕被泥土填满了,祠堂内光线又比较暗,一时半会儿居然没发现。
历史上年号叫“太元”的并不多,孙权时的东吴用过,不过只用了两年,不可能有十四年;另一个是张天锡的前辈张骏用过,他的年号叫建兴,也作太元,总共有二十四年,不过这个年号不可能在江南出现;另外一个就是东晋孝武帝的年号,从公元376年到公元396年,总共有二十一年,那时候的“西平郡公”正好是张天锡!
“刻石的时间在公元389年,也就是淝水之战六年后,换句话说,张天锡回到东晋后,他开始刻这块石头。”陈步云断言道。至此,我们已经能断定这个地方确实和张天锡有关系,但是这个地方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们却一点也不清楚。此后,我们在这个祠堂里转来转去,却再也找不出什么其他和张天锡有关的东西。
就在我们漫无头绪、东张西望时,突然一个拖着大串鼻涕的小孩冲进祠堂:“爷爷,爷爷……抓住鬼了!”原来,这是老书记的孙子。再问之下,这小孩却结结巴巴,说不清楚,说来说去,就是“抓住鬼了”。
我们急忙赶到荒塘边,只见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几十个村民,有老有少,围着一个什么东西指指点点,后面的人看不到,就跳着叫着,拼命想往前挤。陈明和孙卫红抱着双手,得意洋洋地站在一边。
我们费了很大劲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才发现在地上居然躺着一条三米多长、六十多厘米宽的大鱼,这鱼嘴巴尖尖的,有点像鲨鱼,牙齿也很锋利,显得很是凶猛。它身上大部分地方是黄色,只是肚皮上有些银灰色,难怪在水里能见到模模糊糊的黄影。
我们周围一片赞叹声:“啧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乖乖,这鱼起码有一百斤吧!”“难怪,我们这么多年扔下去的鱼苗全不见了,原来是全被它给吃了!”一大群同样拖着鼻涕的小孩子更是兴奋,高兴地在这条鱼身上跳来跳去,一滑溜跌下去也不喊疼,爬起来再站在鱼身上,继续兴奋地跳着。
老书记惊讶了好长时间,一拍脑袋:“哎呀!那鬼原来是条大鱼啊。真没想到!”然后转头对我们说:“看看,我说要坚持唯物主义吧!这世界上本就没有鬼嘛!”
这条鱼背上有两个很深的洞,显然它是被很大的渔叉刺中,才被捉上来的。出了人群,我看见陈明和孙卫红还在那里得意洋洋的,于是上前捶了他们一拳:“怎么回事,你们捉上来的?”
陈明得意了:“那当然!”他告诉我们,他在小船中刺中黄影后,越想越觉得是条鱼,就和孙卫红到村民家中借了把最大的渔叉,这渔叉光长度就有二十多厘米,背后是一根小毛竹,长约四米,陈明和孙卫红还觉得不够,在毛竹背后又加了二十多米长的麻绳,就在湖边等着。
“等着,等着,突然看到水里这个鱼的影子出现了,我和孙卫红两人对准这鱼,一叉下去,正中鱼身。这鱼一吃痛,就在水里搅出大水花,哗啦哗啦的,声音很大,然后就拼命往深水里钻。我们两个人拼命地拉绳子,没想到,这鱼力气实在太大,我们两个都拖不住,险些被拖下水;正好有几个村里人路过,大家一起帮忙,刚好打个平手,”陈明呵呵大笑道,“后来,这鱼力气耗尽了,也就慢慢浮上来了,被我们拖上来了。”
“这池塘里不只一条,肯定还有!”这时,一群村民嘀嘀咕咕地走过,又抬了一柄系着很长绳子的大渔叉出来。这时我发现,在荒塘周围,已经聚集了十多群人,这些人大概也是在等候着叉这种黄色大鱼的。
片刻之后,西南方向的一群人突然大喊起来,只见水面上泛起了白色水花,一大群人拼命地在拉什么东西。我们急急赶过去,只见一条更大的黄色大鱼已经被拖了上来,这鱼显然还没死,嘴巴还在一张一合,这群人正在用渔叉猛戳这鱼的头部。
这鱼大约在这水里世世代代逍遥惯了,从没想到人会对它下手,这一个下午,陈明他们叉出来的除外,村民们居然一连叉出了四条这种黄色大鱼。
老书记这下来劲儿了,一下子回到了还没分田到户之前,他神气活现地指挥村干部们杀鱼、分鱼。过不了多长时间,荒塘边上挤满了人,家家户户都带着脸盆来分鱼肉。
这个荒里湾村大概有一百多户人家,人口多的家庭,居然能分到二十多斤鱼,少的也有四五斤。没多长时间,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村里四处飘着鱼肉的香味,到处有大人小孩喊着“报到仇了”。
晚饭是在老书记家里吃的。老书记的老伴早就去世,几个儿子也分家单过,他只分到一小段鱼尾巴,因为陈明他们首先发现了这“牛头马面”的真面目,他们也得到一块“特别奖赏”。老书记亲自下厨,把鱼整整烧了一小锅。
这鱼肉很香,也很细腻,味道不错。老书记证明了唯物主义的真实性,心情也很不错,难得地拎出几瓶“封缸酒”,非要和我们对饮。今天,陈明和孙卫红无意间成了大英雄,他们刚才到老书记家中时,一路上都有人和他打招呼,当然心情大好,他们和老书记频频举碗,欢快畅饮。我们三人却闷闷不乐,只觉得找张天锡的踪迹实在太困难,真不知如何下嘴才好。
老书记的酒量其实并不好,喝了几小碗,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喝……喝……”他举着碗,黄色的液体直晃荡。
我和陈步云一直皱着眉头,默默地思考祠堂里遇到的那块石头。老书记觉察到了,问我们:“你们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什么张天锡啊?”我点点头。
“嘿嘿嘿……”老书记突然很诡秘地笑了起来,“别想了,你爷爷当年也一样,到了这里好多趟,每次都是愁眉苦脸的,后来我给他看了两样东西,他就笑呵呵了。待会儿,你也看看这东西,说不定也笑了。喝吧……喝吧!”
难道这老书记家中,真有什么能解开秘密的东西?我暗想,于是也拿起摆在面前的小碗,倒了一点在碗里,和老书记对饮起来。
听老书记这么一说,我的心情很急切,恨不得立即放下碗,去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这老书记却并不急,他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鱼肉,边伸出大拇指,不断地夸奖陈明和孙卫红。他说着说着,又扯到唯物主义上来了:“唯物主义就是对的,不搞唯物主义,搞唯心主义,这就要变资变修……所以唯心主义是不能搞的……”
好不容易,老书记终于吃完了,转身到里屋,给我们拿了两个大陶盘出来。这两个陶盘,直径起码超过三十厘米,是白色的,上面画着古怪的花纹。只见其中一个陶盘上,先是弯弯曲曲地画着一道类似护城河的东西,这条护城河又围着一个大圆圈,圆圈中央,则又是一个小圆圈;另一个瓷盘更是古怪,上面画着的更是含糊,远远看去,似乎是一圈一圈的,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一圈圈的线条是断着的,中间留有缺口,这些线条错综复杂,看得人头晕目眩。
“你爷爷告诉过我,不要把这两样东西给别人看,否则,会有很多人来杀我。所以自从你爷爷走后,我就悄悄藏在床底下,从来不给别人看,”老书记说道,“这次,是你来了,你们这两个朋友又帮了我们村里的大忙,我想,给你看看也不打紧。”
这些盘子上画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呢?是地图,那它画着的又是什么地方的地图?如果说这是一些暗号,又意味着什么?想来想去,我想不出来。
老书记虽然酒有点喝多了,人的思维却是不乱:“你看不懂吧?我也只看懂一个!就是这个。”他手指指着第一个白陶盘说:“这里画着的,就是我们的村子!”
经过老书记一解释,我明白了:这个村子经过历史的变迁,加上当年“三面红旗”时的改造,地形地貌已经和原先大不一样了,难怪我看不懂。这个护城河就是原来围在村子周围的那条河,大圆圈就是村子所在的位置,而中间的小圆圈则是荒塘。但是这个荒塘中央,明明有个小岛,为什么这里面偏偏把它遗漏了呢?
我决定,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到那个小岛上再去看看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玄机。
当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稳,老书记家里的墙外,老是传来“嚓嚓嚓”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我起了好几次床,却又看不到人影,而且也听不见狗叫的声音。我越来越觉得这个荒村很古怪。直到大半夜,我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陈步云年纪大了,也不大爱睡觉,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醒来之后,他也不做声,默默地一个人躺着,若有所思。他这一醒,连带着我也醒来,只听得陈明鼾声大作,睡得正香。
老书记是农村人,醒得更早,他在我们醒来之前,已经悄悄地起床,做好了早饭,还在外面晃荡了一圈。等到我们起床时,他正好从外面回来,见到我们时,他说道:“昨天晚上很吵,你们睡得好不好?”然后,他又自言自语道:“奇怪,我们这里晚上很静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走来走去呢?”
我们说话间,陈明他们也醒了,大家开始吃早饭。不知怎么回事,我老是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饭刚刚吃完,碗还没洗,就听见外面有好多人说话的声音:“你家小虎怎么样?”
“死了!”
“咦?怎么全村的狗都死了?”
“不得了,会不会我们昨天打的鱼真是鬼啊?”
陈明冲出门去,果然看到老书记邻居的那条狗直挺挺地躺在他们家门前的晒谷场上,大半个舌头伸出了嘴巴,用手一摸,浑身冷冰冰的,已经死了。再到每家每户去转了一圈,果然全村大大小小二十七条狗,在一夜之间,全部都死了。
世上的人心变化得可真是快,昨晚我们踏进老书记家门时,陈明和孙卫红还是英雄,几乎村里每个人都朝他们打招呼,没想到一觉醒来,他们却成了瘟神,什么人都不愿意和他们说话,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我们去小岛的计划只能先搁一搁,陈明和孙卫红反复检查着狗的尸体。可是这狗身上毫无伤痕,也不大像被毒死,看来倒是被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摄取了灵魂,突然死去。
“这倒奇怪了!”陈明喃喃地说道。就在他翻看狗的尸体时,一群老太太围着七嘴八舌地说着当地土话,言下之意,无非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好了,杀了这么多的“鬼”,而且全村人还把它吃进肚子里去了,阎王爷肯定是要来报复的之类。
孙卫红翻着翻着,突然起身,跑到老书记家中取出一把剪刀,将狗头上的毛剪得精光,又拿出自己身上带的刮胡刀,将狗头刮得干干净净,这才发现,在狗的头上有个小红点;他们之后又一条狗一条狗地刮,结果发现,每条狗的身上都有着类似的小红点,无非是有的在心脏部位,有的在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