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要登陆了,这消息令人无比兴奋。南极的旅行方式很特别,是坐在船上看风景:看冰川、看冰原、看海峡、看鲸、看可能看到的南极的一切。如果天气允许,适时地安排登陆,那就可以脚踏到冰原,手摸到冰川,眼睛看到企鹅了,那叫“零距离”,那样的体验怎能不叫人渴望呢?
登陆时间是8点,登陆地点——库佛维岛。我们是第一个登陆小组。
这个岛处在南纬64度41分,西经62度38分,是最大的巴布亚企鹅,也叫金图企鹅的领地。我原来以为,在神秘的极地,企鹅杂居在某些岛屿上,到了这里才明白,我把企鹅的家族,不,是企鹅的国度想小了,企鹅分布在南极的所有岛屿上,每个岛屿上居住着某一种企鹅,像一个大家族,像一个部落,很少有串亲戚的,都是清一色的同一个祖先的后代。
7点钟,跑到四层餐厅吃早餐。吃的西餐,品种繁多,色香味俱全,也许是睡眠少的关系,一点食欲都没有,可我还是填鸭式地饱餐一顿。因为要保证登陆的体能,不供足养分哪能动力十足啊。
这次登陆,我们的冲锋艇在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浮冰中穿行。艇开得缓慢,艇帮撞着冰块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碰到绕不开的大浮冰,“咣当”一声震得艇身一晃,越临近岛,震动越大,就像乘坐碰碰车一样,激起大家一片开心的笑声。
假如海上起风、天气降温,这些拥挤的浮冰就会冻成一片,冲锋艇就无法靠岸了。中国南极25次科考队在去中山站途中,就是因为风暴,浮冰封住路线,而不得不在冰水中滞留8天。看来,我们很幸运。
一踏上库佛维岛,“哎呦”、“快帮忙”的笑声不绝于耳,雪很深,一脚踩不正,就整条腿陷到雪中,必须由别人帮忙才能从深雪中拔腿,不摔跟头几乎是不可能的。
向左走?向右走?两边都可以游览。我选择了右,因为我看到大片的企鹅在那边召唤着我。
这个岛是南极金图企鹅最多的地方,总共有一万多对金图企鹅,计算企鹅数量不是以只,而是以对,因为企鹅只有夏季交配时才会上岸,它们总是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金图企鹅性情温顺,有“绅士企鹅”的别号。它们的眉毛是白色的,嘴巴是橙色的,脚也是橙色的,简直是爱美的化了妆的“美少女”!
我们沿着岛屿的西北侧行走,因为企鹅的家在这一侧,这与人们想象的南坡朝阳的居所恰好相反。想不明白咋回事,还是香港的女孩小林聪明,她说:“想一想,咱们现在哪半球呢?”啊,大家恍然记起,这是南半球啊,什么都跟在家不一样了,什么都颠倒了。
从海边到山坡上有许多条细细的小路,那都是企鹅的高速公路。企鹅们都是在高出冰原的岩石上筑巢,为什么不在海岸边呢?那就不用在高速公路上往返、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据科学家分析,可能是企鹅的家族庞大,十一月初上岸时,靠海的地方都是厚厚的积雪,不是筑巢的好地方,所以便往远一些的岩石裸露的地方筑巢了。
我与企鹅零距离了,那企鹅一点也不怕人,看见我们,毫不惊慌,不躲不闪,而是十分好客地转向我们,昂着头,一摆一摆地朝我们走来。我想拍企鹅行走的照片,走动着的企鹅一摆一摆的笨拙样子最可爱;我想拍它们冲着天空歌唱的照片,那可能是它们求偶的呼唤吧;我想拍它们跃入水的瞬间或在海面跃起的照片……啊,看到那么多企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拍好,啪啪一个劲地按快门,怎么拍都觉得不过瘾。
这里的美——淳朴、清新、野性,而我们似乎成了一群不合时宜的“入侵者”,在此世代居住的企鹅才是这里的“自然之子”,对于滋养它们的这方冰原,只有它们才执著地保持一份朴素的情怀。
按南极公约规定,我们与企鹅要保持5米的距离。可公约对人类生效,对企鹅就不管用了。我们不走近它们,它们却走近我们啊,它们已经在这里等候很久了,它们看到人类很新奇的,哪知道有什么公约啊!看到我们拍照,它们就摆出姿势,憨态可掬,风度翩翩,真想抱过一只,亲上一口。
我忽然看到冰山上有一只企鹅飞快地向我奔来,我举起摄像机蹲在雪地上。对准这个“小帅哥”一动不动,它跑到我面前忽然停住了,就那么友好地好奇地瞧着我,我有点莫名其妙,不敢声音太大,怕把它吓跑,也不能声太小,怕它听不着。我柔和地说:“怎么不走了,继续走,到我的镜头里来,那样,你就有机会成为大明星!”它还是那么静静地望着我,似懂非懂,我和它,奇妙地对峙着,时间就那么一秒一秒地过去。忽然,我听到有人叽哩哇啦地冲我说着什么,我一看,是个老外,比比画画的,做出让道的手势,我急忙向前欠了欠身子,心想,没看见我在拍摄吗?你绕一点不就过去了?可他还在那里哇啦,这回我忽然明白了,他是让我给企鹅让道,原来,我一激动,就把企鹅有自己的高速公路的事情忘了,我是挡了企鹅的路,所以它才站在那与我对望,等着我觉悟呢。企鹅若会说话,一定该大声训斥我了吧?真的对不起,企鹅先生,我是因为喜欢而陶醉,因为陶醉而犯了一个错误。
我一闪开,企鹅又继续前行,沿着那条无数企鹅踩出的高速公路,旁若无人地走到海边,跳进水里。人们通常奇怪,企鹅怎么那么守纪律,走路总是一个挨一个地排着纵队呢?这回我近距离地一看,明白了,它们都是沿着自己的路走,就免去了雪地上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省时省力,很符合科学发展观呢。还有,企鹅为何背部黑色、腹部白色?其实那是一种保护色,它们在海里,来自天上的敌人看它与海水差不多,来自海底的敌人看它与天光差不多。再就是,人们总觉得企鹅笨拙得很,走得很慢,其实它走得相当快,只是人们看到它走路的姿势,两只小短腿一摆一摆的,似乎很慢,它若真的跑起来,你还真难追上它呢。
通常情况下,企鹅像个绅士,不慌不忙,一副火上房不着急的样子,很优雅很有风度。可是,一旦见了水,它们便现了原形,一改笨拙的样子,箭一样争先恐后地跳进冰水里,飞快地扎进去、蹿出来,可能是在与波浪嬉戏,锻炼身体,或是捕食鳞虾、补充能量吧?
临行前看到一个大片《帝企鹅日记》,这是法国导演吕克.雅克构思4年,在南极等待了13个月拍摄的纪录片,那真叫震撼。这部影片的主人公是南极最大的帝企鹅,是唯一可以在南极零下60多摄氏度的严寒中过冬、寸步不离南极的企鹅。它一米多高,体重40多公斤,往那一站,像十几岁的孩子似的。夏天到了,这些冰上的小旅人,能排出去几公里长的浩大阵容。到岸上,企鹅们开始与心上人甜蜜地相恋,生蛋后交给夫君,雄企鹅赶紧把这爱的结晶捧在手心,用羽毛盖得严严实实,因为寒冷刺骨的冰霜随时会夺去脆弱的小生命。它们为了延续种族,在寒冷中抵抗,暴风雪中,它们一个挨一个地撑着,形成一个庞大的整体,在冰原上不停脚地旋转互相取暖鼓励。整整90多天,顶风冒雪到大海里去觅食的雌企鹅,从遥远的冰海里千辛万苦地回来了,这时小宝宝恰巧破壳而出,近4个月未进食的雄企鹅这才拖着瘦弱疲惫的身体向大海走去,补充体能……
看帝企鹅需要从澳洲登陆南极,乘破冰船到罗斯冰架,那里才是帝企鹅的家园。我们这次无缘观赏帝企鹅了,我在船上结识的香港电视节目主持人朱翁先生去过那里,拍到帝企鹅照片,从南极回来,我收到他发来的Email:一张帝企鹅照片,令我爱不释手。
南极是地球的风极、寒极、旱极,我不明白,企鹅的祖先为啥选择环境这么寒冷严酷、与世隔绝的地方安营扎寨,也许这里没有征战、没有钩心斗角,没有弱肉强食,是远离喧嚣和尘俗的世外桃源?再就是企鹅不为外面的世界所诱惑,不为权贵而折腰,甘于寂寞,甘于无声无息,没有夫妻间的猜忌、不忠,没有成败或贫富的滋扰,没有喜新厌旧的烦恼,就那么忠诚地信守诺言、安详地享受生命与爱情的快乐。
假如真的有来世,我愿意托生为一只笨拙可爱的企鹅,来到这片被聪明的人类遗弃的白色荒漠,拥有一片大海,拥有宁静的海岸,拥有一个白色的童话世界,具有非凡的抗严寒本事,风梳理着羽毛,冰雪锤炼着筋骨。太阳出来了,就在冰盖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愿晒多久就晒多久;站累了,就抖抖羽毛,迈着方步,在雪地上踱来踱去,听踏雪发出的沙沙声,听踏冰发出的嗒嗒声;愿意唱歌就放开嗓门,在至纯至洁的环境里,声音是那么童真;或者站在某块裸露的礁石上,遥望远方,默默地发呆。
我沿路前行,雪越来越深,有几名探险家在前面拦了一根细绳,游览线路到此为止。
右面走完,我想到左面,快步走向那边,队友们已经返回,他们说:“别去了,不然你就迟到了。”没办法,谁让我总爱沉迷一点不顾其他呢,我只好带着一点点遗憾回到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