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不但我,就连整天研究《红楼梦》的学者专家也都想不到。我只记得,有学者说曹雪芹和脂砚斋很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却没有谁如此肯定地说他们一起回的北京。如果这个论断能得到证明,那可是红学史上一大了不起的贡献。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份历史材料能够为这一观点提供证据。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也不必跟她争,争也没用。
我带着李磊沿萧太后河一直往西,从六环路的桥下通过,再往北,就进了一片浓密的树林。她奇怪地问:“这是去哪儿呀?”
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们俩从树林的北缘又往西走了大约三百米,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土坑。坑的周长足有一公里,三面都是浓密的树林,只有南面临着萧太后河。站在大坑边上向坑里望去,只见一片苍茫的野草,在阳光下泛出黄褐色的光,一群藏在草里的麻雀被我们惊起来,从西边的树林飞向东边的树林,远远看去,有点像古人画的《寒林归雀图》。
我手指向大坑问李磊:“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她说:“不知道。”
我说:“这儿叫曹家坟。”
李磊好像若有所悟:“你是说这里是曹雪芹家的祖坟?”
我说:“对,就是这儿。”
李磊不再说话,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大坑出神。
我就对她说:“我想给你讲一个发生在这儿的故事,不知你想不想听?”
她说:“当然想听,你快讲。”
我又清了清嗓子,给她讲起了四十二年前的那段往事:“故事发生在1968年。有一天,张湾村的村民们在曹家坟一带平整土地,一个姓李的村民在干活时,突然发现了一块长方形的石头,上面好像还刻着字。他就把石头上的土都弄干净了,再一看,他吓了一跳。你猜上面写着什么?”
李磊急了,说:“你快讲吧,上面写着什么呀?”
我说:“上面一共有七个字,左下角的两个小字是壬午,上面还有五个大字,写得清清楚楚是‘曹公讳霑墓’。”
李磊的眼睛都瞪圆了,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我继续说:“人群中有读过《红楼梦》的村民说,这不是曹雪芹的墓碑吗?怎么会在这儿?另一个就说,在这儿就对了,这块地叫什么?叫曹家坟。曹雪芹的墓不在这儿在哪儿?这时候,就有人建议继续往下挖,结果在下面又挖出了一具很完整的男性尸骨。在场的人都感到很奇怪,怎么这个墓里连棺材都没有呀?看来曹雪芹这个人也真是够穷的了。就算穷人下葬,买不起棺材至少也要弄几块板,再不济的也要弄一张苇席裹在身上,这个姓曹的怎么连苇席都没有呢?看来他比最穷的人还要穷。”
李磊着急地问:“那后来呢?”
我说:“那时候正是‘文革’时期,对‘封资修’的东西批得很厉害。
也不知道曹雪芹到底是什么阶级,就没有人敢提出要保存这具尸骨,再加上坟里什么也没有,大伙也就没在意,一商量,就把尸骨扔到萧太后河边上,那块石碑则被姓李的村民带回家,埋在院子里了。后来这件事就被当时的媒体公布了,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有好多人认为这块石头是假的,说曹雪芹不可能葬在通州,只能葬在西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么一来,人们对曹雪芹的墓碑就不再关注,那块石头也就再没人提起过。”
“那尸骨呢?”李磊追问,“难道就没有人关心过这具尸骨?”
我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没人关心吧。”
李磊更急了,问:“你知道那尸骨扔在哪儿了吗?”
我笑了,说:“1968年我还没出生,怎么会知道呢。”
李磊就不再看我,把目光转向一边,一个人自言自语:“一定会有人知道的,那个姓李的村民,还有和他一起干活的人也会知道。”
她又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说,“艾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当年那位姓李的村民?他一定还住在村子里。”
我问她:“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李磊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找到这具尸骨,他就是曹雪芹。”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不禁好笑,觉得李磊真是个孩子,尽想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为了讨她欢心,我还是答应了,准备带她去村委会。
这时,正好有位老人从对面走来,我就向他打听村委会在哪儿?老人说:“你找村委会干吗?那儿现在没人,都回家过年去了。”我这才想起今天应该是大年初五。
我说:“打听一个事,四十二年前,有个人在你们村西边的曹家坟挖出来一块曹雪芹的墓碑,这事你知道吗?”
他说:“知道,我们村里人没有不知道的。”
我又问:“这块碑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他“哟”了一声,说:“这我可不知道。听说是上边来人给拿走了。”
我问:“是哪个上边?”
他说:“搞不清楚。”
我又问他:“当年挖出石碑的那个姓李的村民你认识吗?”
他说:“认识呀,你们找他干吗?”
我说:“我们想跟他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他是当事人,应该更清楚。”
他说:“那可难了,这人已经没了,你们还打听啥?”
我见李磊一脸的失望,心里就一沉,又接着问:“当年和他一起干活的人还有在的吗?”他说:“有啊,我就是一个。听说那边挖出了一块带字的石头,我还过去摸了摸。”李磊一下子又兴奋起来,赶紧问:“你还记得挖出一具尸骨吗?”
老人说:“记得。”
李磊又追问道:“那尸骨还在不在?”
老人就笑了,说:“谁留它干啥呀,当时就扔到河边上了。”
李磊问:“哪个河边?还能记得具体位置吗?”
老人说:“哪儿还记得,都多少年了,记不得了。再说这些年又是修路,又是修桥的,早就没影了。说不定已经埋到路底下去了。你没看那个大坑吗?那就是修六环路的时候取土留下的。你想啊,那得取多少土呀?找不着了。”
李磊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又消失了,好像在哭的样子。我不忍看她失望,又问:“大爷,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个大概的方位?比如说,是在六环桥的东边,还是在桥的西边?”
老人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八成是在六环桥的西边。可那地方那么大,你们上哪儿找去?”
老人的话,让李磊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差一点就流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