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若小安的修为,要出岔子,已然很难。她也以为自己千锤百炼,早非顽石。但是,谁也逃不出这个“但是”。人生总有意外。
这次来上海,一上飞机就出了意外,空乘抱歉地通知:航空管制。乘客都上了飞机,行李也运上来了,舱门也关了,就差进跑道起飞了。结果突然一管制,整舱的人都活活被憋了近两个小时,才得“升天”。
和赵杰畅聊之后,若小安回到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套房,甩掉高跟鞋,打开电视机,一看晚间新闻才明白,原来今早有大人物和她一起降落申城,从北京到上海的航段临时管制就是为了他。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石油总管”陈维高。
像他那样50岁就做到正部级干部,在中央高层中并不少见。不少人的父亲都是老革命,而其本人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比如陈维高,他就是科班出身,采油工程专业毕业,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东北的石油研究院当地质员,所以后来他出任石油集团老总时,尽管年轻,但底下人还是服气的。
陈维高的父亲担任过浙江省委书记、天津市委书记。所以陈维高并未像石油系统的一般干部那样,在石油行业一直做下去,而是中途“入关”南下,调任浙江。先是在省科委做普通干事,其后升任副处长。
他从一名普通技术人员向党政官员角色的转变,发生在他34岁那年。这一年,他调任东州,出任石化总厂的党委副书记,这家炼油厂在1990年代曾被树为国企的先进典型。而当时厂里的党委书记老马,曾是陈父的贴身秘书。
一年后,老马调去浙江省计经委做主任了,而陈维高顺理成章地接替他,继任炼油厂的党委书记。其后,在各方人士照顾下,陈维高官运亨通。
若小安从张一鸣和小宝那里,倒是听了不少关于陈维高的逸闻趣事。在她出现在桂湖边之前,已经有人在那里翻江倒海了,想来倒也有趣。恃才自傲,陈同海确实是有这本钱的。
他在管理能源时,有著名且经典的“八字诀”——大小、水火、峰谷、厂网。这八个字涵盖了当时电力存在的所有矛盾和问题,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大小,是大小电厂矛盾,取消小火电,发展大容量机组;水火,是指水电火电发展侧重;峰谷,是指削峰填谷,电价同量不同价;厂网,指电厂和电网,电力体制改革后电厂和电网正式分开。
陈维高重归石油行业,从国家计委副主任职上被“空降”到石油集团,出任副总经理,排在第五位,那年,他才45岁。但初到任上,陈维高就说出了一句令业界震惊、媒体兴奋的话:要把石油集团变成一匹“狼”。
虽然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但他在当副总的时候,就是一个敢做敢说的人,决策大胆,讲话时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其强硬与激进在集团内外都是出了名的,而陈维高也很快用“三板斧”证明了自己绝不是那种仅靠父荫上台的高干子弟。
他的第一板斧,就是邀请另外两大石油集团的主帅,在北京进行了一次私密又公开的会晤。说它私密,是因为整个活动自始至终,只有三大石油公司中有限的几位高层参与了。说它公开,是因为在事后,三大石油的网站上,共同高调发表了一个由陈维高代表三家起草的对外声明,平息了外界对几大石油公司无法进行“精诚协作”以致国内竞争无序化、在海外连连失利的批评,也为石油企业谋取了更为主动的地位和话语权。
陈维高的这种协调与博弈能力,在另外一件事上也得到淋漓的发挥——他坐上集团“一把手”的位置后,大刀阔斧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与财政部达成协议,放弃了数十亿元的税收返还,换取政府接管集团的社会职能,包括退休人员、幼儿园、学校、医院等等。
对于他的这一板斧,当时就有媒体评价说,绝对是一笔适当时机出台的划算的买卖。但同时,也相当得罪人。为了使石油这匹“狼”更加轻盈,陈维高将集团分拆上市,用几乎全部精华组建了“股份公司”,只留下了123万员工中的71万人。随后,裁员行动从普通员工扩展到中层干部,按照55岁“一刀切”的方式,将一千名处级干部精简掉四分之一。
而令陈维高得分更多的,是他令自己领导的石油公司在中东地区取得了成功,相继在伊朗的风险勘探中成功打出高产油气井、中标开发沙特的一个天然气项目,等等。
石油集团在陈同海上任后取得了惊人的增长。在其执掌大印的第三年,集团收入就达到了10764亿元人民币,也是国内石油企业首次突破1万亿元大关。
面对这样一个才干卓越又手握大权的“正部级”男人,女人们不可能不动心,盘算他的人难道还会比杜天青少?但让若小安略感诧异的是,陈维高身边的女人,藏得竟如此隐秘,几乎是密不透风。杜天青有一个周子琳,陈维高身边有谁?查不到。
汪建坤自从得知陈维高在“秘密酒会”只花了四十分钟就承诺了一位人寿公司老总一宗两亿元的入股投资,兴奋得不得了,也跃跃欲试着要攀上这位财神爷。但陈维高这样一个官商一体的总经理,看上去满是“漏洞”,一旦真想找突破口攻克他,又实难下手。
因为他压根不缺钱,送多少到他面前都觉得少;女人又不知他好哪一种,口味不详,而他们这一级别的官员,对女色本就慎之又慎;别的嗜好呢?调查来调查去,目前为止,汪建坤也只知道陈维高喜欢抽烟,而且只抽高档烟,但光送烟就想谈成上亿元的项目,怎么也觉得不可能。像那位人寿公司老总那般的幸运儿,此后再未出现过。
而且,意图攀附陈维高的,又何止汪建坤一个,据张一鸣透露,三番四次邀请其出席“秘密酒会”的杜天青,也想跟这位高调的财神爷搭伙。但在外人看来,杜天青似乎也是不得其门而入,见着了真神,却仍是求不得。
男人们你争我夺,若小安始终在旁观战,她才不会傻乎乎地一脚踩进去,“肉搏战”从来不是她的强项,亦非兴趣。目前,杜天青仍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光是他身上的油水,就相当可观了。
此番到上海,若小安就是一心一意给杜天青办事的,某种程度上,她俨然已成了他的代理人,重点就是处理资产转移的问题。男人大鱼大肉之际,也不忘分她一杯羹,这是目前的合作模式。但若小安除了替人跑腿,她自己也有正事在办。男人有航空母舰,她也有潜水艇,只是要使之浮出水面,尚待时日。
而到上海的第二天,她就跑去云州古玩城给杜天青“寻宝”了。虽说找赵杰敲定地下钱庄的事才是出行目的,但给喜欢古玩的杜天青带个小玩意儿回去,也是必要的感情投资。若小安做事向来思虑周密。
古玩城在大木桥路,去之前,若小安先回了一趟思南路的旧宅。约了老傅在那儿见面,莫可也来了上海,正好齐了。全上海,知道这栋独门独院的欧式红瓦小楼的主人是若小安的,就只有老傅父女了。
院子里的三株广玉兰花已经开过了,谢了,正结着青绿的果。没有保姆,若小安便亲自沏茶倒水,她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来回回,屋子四处的陈年木头兀自发出令人怀念的叽嘎声,像外婆的歌谣。
老傅喝了一口茶,又拿起烟斗叼在嘴里。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若小安去了北京之后,再见,变得让他愈发不认识了。还不到三十岁的姑娘,眉目清淡,冷不丁看人一眼,却又地动山摇。她的故事都沉淀在眼睛里了,两汪秋水,诉不尽的千愁万绪。
莫可迟到了。如果有她在,气氛该不至于如此尴尬。
“你——”两个人一起开口,又一起笑场,都想打破僵局,却都力有不逮,总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绊着,挣脱不开。
终于,若小安轻笑着问道:“你见过毛脚女婿了没?”她指的是正在与莫可交往的海州富二代欧阳力。
“别提了。”老傅摇摇头,“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年轻气盛,都是一肚子火。”
“怎么会这样?”若小安本来还想说,上次见他们仍好好的,但忽然想起欧阳力对汪建坤玩笑说要追她,于是摇了摇头,“爱情原本就是幻梦一场,也只有莫可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谈恋爱最豁得出去。”
年轻人即使没钱,也还能挥霍体力。年轻,才敢跟你打电话聊到天明,才敢不远万里过来只为看你一眼,才敢吃尽苦头做兼职给你买礼物。维持一段感情,需要充沛体力。爱情何尝不是体力活。怀念初恋的人又何尝不是在怀念当年精力充沛、风华正茂的自己?
老傅呵呵一笑:“说得你自己好像七老八十了。”
若小安回过神来,关于自己的年纪,她好像很早就忘了,成天成天的都在琢磨什么呢?
“你呢?”老傅问。
“我什么?”若小安反问。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过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老傅觉得自己胸腔里憋着气,忍不住就冲口而出,“你是打算做第二个郭美丽吗?”
郭美丽是上海滩知名时装设计师,有自己的原创品牌和公司,也是传闻中某实权人物的秘密情人。后来她背后的这位大人物,还曾在郭美丽的请求下,于危急关头出手为若小安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可以说,在与林凤凤的职场争斗中,这位大人物几乎替若小安扭转了乾坤。
虽然她始终未得见其人,但也知道那是位省部级高官。而若小安现在确实像是在走郭美丽的老路,攀上高官,拉大旗作虎皮,趁机开拓自己的事业。可是,做高官情妇很危险,尤其是又卷入了利益纠葛的,一旦翻船,也免不了落水,甚至因此溺毙。
老傅实在为若小安忧心:“贪,是没有尽头的。大把大把的钱往跟前送,谁有力气推出去?别的不说,就是我打过交道的那些当官的,后来因为贪出事的,还少吗?咱是小虾米,法网再恢恢,还是有窟窿眼,咱个儿小,不起眼,所以能逃走。你呢?你现在可是惹眼得很呐,安姐?”
原来自己在海州的一举一动,早已传到了老傅耳朵里。若小安虽已接受了那些年纪比自己大得多、官阶却没有杜天青高的男男女女,唤她“安姐”,但猛然听到老傅也这么叫,她顿时觉得极不自在。
“还不是你带我走上这条路的。”说完,她就后悔了。虽说当初正是身为东州振东建筑公司总裁的老傅,养着她,在需要的时候,把她送到各种VIP男人的床上,为他谈成了一个又一个大项目。但是,这种交易是相对公平的,也是完全自觉自愿的,谁也没有逼迫谁。况且,每次帮助老傅的公司顺利签下合约后,若小安也能从总利润中得到3%的回报,正是这笔收入成就了她人生的第一桶金。
老傅苦笑:“你翅膀硬了,能飞就飞吧。”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若小安自知说错话低头不语的刹那,突然涌进了老傅心里,他深深叹了口气,说,“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的翅膀折了,人也累了,飞不动了,还愿意回来的话,我这儿可以继续为你挡挡风。”
见若小安抬头看他,老傅又解释道:“不会让你再走那条路了。莫可贪玩,也不懂管理,倒是你,很适合帮我打理公司的事。”
他是在为她铺一条后路,尽管她不一定愿意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