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曲求全。
她不明白，以他的条件，何必这样屈就，肯对她好，肯守在她身边。
他太好，她反而更不安。
足够善解人意，为人沉着可靠，又风趣。
并且，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豁达。
这是她无法企及的一个东西，她再怎么表现无所谓，心底还是小气的人。如果有人触碰到底线，必然会一改常态，变成很令人生厌的斤斤计较模样。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
也有以前的同学这么说过她。
起因是一件很小的事，平日相处还不错的女生很自来熟地拿她的记事本玩，从里面掉了个书签出来，是一片火红的枫叶，在透明的两边塑料里，鲜艳欲滴地静默伸展。她连忙捡起来，放到抽屉里去。叶子上面有字，女生眼尖瞧见，开着玩笑要看。她拒绝了。
原先只是随便说说，一遭拒绝女生自然好奇心更大，这下更是闹着非看不可。她只是不肯，渐渐便有些尴尬，变成骑虎难下的僵局。女生说：“看看有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了。她心里微感抱歉，但还是固执地摇摇头。
于是，便得到了“死板”的评价。
其实，看看又有什么呢。那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红叶，不过偏巧被人捡到，觉得好看，写上字，做成书签送给她。
更何况，那张书签很快就不见了。她在不经意地时候失去了它，想起来时，已经是翻遍四处都找寻不到。只是疏忽片刻，它便无影无踪，蹊跷得很。
也许只是缘分太浅。
一低头，那根若有若无的丝线便被风吹断，怎么都找不回来。
到办公室，泡杯花茶，玫色的花瓣漂浮在透明的大肚玻璃杯里，悄悄绽放开来。一瓣一个皱褶，卷曲着伸展，像一瞬间活过来。极美的生命都浓缩在水里，没有微风，没有阳光，没有蝴蝶围绕着翩跹不去，就只叫她看见。
啜一口，满口清淡的甜。
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她抬头，是符小乔。
她眼睛不同寻常地红肿着，四周浮起一圈，有些皱起的水肿，像是大哭过一场，用眼镜遮着也无济于事。鼻尖也是红的，嘴唇黯淡，翘起干裂的白纹。
整个人都光彩惨淡。
莫燃有些讶然，不知她是遭了什么打击，一时憔悴成这模样。
连忙站起来，拍她的背，问：“怎么了？”
她哽咽：“莫燃姐，我该怎么办？”
去请假，菲姐很大度地批准，还关切问发生了什么，莫燃也说不上，只说小乔身体不舒服，需要人陪着。
菲姐很惋惜：“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
莫燃不好说什么，拉符小乔走出去，到附近的公园里坐下，是上班的时候，人很少，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退休老人，穿着运动衣在跑步。
人一旦遇上什么事，总是想要倾诉。符小乔这副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她还是头一回见。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在她印象里，这个女孩子应该是坚强的。
也隐隐察觉，她没有那么简单。看着单纯，可总觉得心里埋了很多事。不是说有心思重重的样子，偶尔眼镜侧方闪过一点寂寞的神情，像是无法化解的忧郁情绪。
谁又是简单的呢。
细细的柳条勾弯牵连，拂过手臂裸露的肌肤。绿意正浓，由远及近都是一片茂盛的生机。温暖的春风，吹得人昏昏欲睡，这样好天气，叫人懒洋洋地，乏力得很。
她打了个呵欠。
“我……怀孕了。”
呵欠打到一半，生生顿住，莫燃咳嗽一声，看着符小乔。年轻的姑娘脸上浮起一层红晕，眼神闪闪烁烁的，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悲哀的神情。
她记得她是单身。那么，孩子的父亲是谁？为什么会怀孕？接下来又有如何打算？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闪现出来，她不知如何开口，就安静地望着地面。
“莫燃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孩子……”符小乔顿了顿，“是我姐夫的。”
莫燃张了张嘴，惊愕地看向她，未及开口就已被急急打断。
“不，你先别说话。你听我说就好。我知道是我的不对，但是……我……孩子是无辜的。……我没办法，莫燃姐，我没办法。”
符小乔小声地抽泣起来，因为伤心而缩着肩膀，“我只是喜欢他。我一直都喜欢他……”
“从见他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是我的。他对我那么好，可是他为什么会娶我姐姐……为什么偏偏是我姐姐……”
“是啊，我知道的，再怎么喜欢我，再怎么对我好，和我姐姐接触久了，就一定会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她身上，即使我就在他旁边，他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他这个笨蛋。——明明一开始注意他的就是我，一直会对他好的也只有我，他只会有意无意忽略掉。但只要姐姐对他笑一笑，就会发了疯似的高兴一整天，就算知道她心里有别人……他全不在乎。”
“世界上女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就是她？……他尽可以去喜欢别人，为什么待在我身边，眼里心里都还是她？难道不奇怪吗？这样不公平，我还是会喜欢他，那么那么喜欢他，只要想象哪一天没有他，就会死掉一样的难过。”
“……我想我只是太喜欢他了。”
她脸上几许期待，愤恨，以及异常的恼怒，混合了心酸的甜蜜，统统融化在半弯的嘴角上。
“所以，我没办法不恨她。——我恨符琳琅，为什么她要是我的姐姐？她抢走我那么多东西，还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的事！”
莫燃听得心惊。阳光明媚，但她身上憎恶的阴影那样浓厚，好像一层厚厚的屏障。
光线愈明亮，背对着它的影子就愈深。
刚刚似乎是听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实，并且隐隐约约与自身有些关联。到底是哪里有关系，她一时还想不上来，但她知道有些事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她试图安慰，也只是徒劳。
“小乔……”
“很可笑吧。”
再一次打断她，符小乔冷冷笑一声，额前几绺流海挣扎着搭下来，她伸手用力抹开。
“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吧。”
不是这样的。
莫燃想，不是这样的。
但是她能说什么呢？对着别人的事，就可以妄加评论，说一些不负责任的动听话么？
她做不到。
她从没讨厌过符小乔，即使在她提出一些不合情理的请求时，也只是微微惊讶，心里却从不加以责难。
或许她们是一样的。
爱上一个人，就会失去理智，做一些自己都不一定认可的傻事。可是冲动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上。
那个春天，早早的天气就有些燥热起来，像是步子太快，一不小心就迈进了炎夏。连心也一并地浮躁，叫嚣着不肯安静。
或许是自卑怯懦的情绪作祟，在她听到许多流言时，心里某根弦忽然崩断，耳朵里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自己在反复地告诉自己，必须去看一看，确认一些事和谣传并不一样。
那时少年说的是什么呢？
他隔着电话，微微疲倦似的叹了口气。
“你要相信我啊。”
“莫莫，你会相信我的，是不是？”
她模糊地点头，又仓惶摇头，眼前一花，仍旧是符小乔伤心欲绝的脸。
“小乔，你先不要急。”
她伸出手，静静扶上她的肩膀，感觉掌心下一阵又一阵轻微的抖动。
“你姐姐，知道这件事了吗？”
答得很简单：“不。他隐瞒得很好。”
她想了想，说：“小乔，你很好。他只是不适合你。现在你姐姐和他过得很好，你何必再强插进去？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或许前面有更好的在等着你，你只是不知道。”
符小乔固执地摇头：“没有了。我只要他。”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姐姐一直认定他在外头乱来，也从不信他的话。他心里很不好受，只是不说出来，经常在外面借酒消愁。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然后就……”
她不信他。
那么，弄成这样的局面，能怪谁？
莫燃默默地想着，开始微妙地嫌憎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像是照着镜子，同时讨厌很久前任性的自己。
……“莫莫，”他惊慌失措地喊，“你停一停！你听我解释！”
不要停。不要听。
说什么谎话，这都是假的。
她亲眼看到他怀抱里有着可爱笑脸的少女，两个人站在一起的身影很相配，够了。这就足够了。
我不会再相信你。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失去微笑如清风的少年，也许正是对自己——从不曾真正信任过他的惩罚。
